《金融街会客厅》采访卢锋教授
「本期导读」2014对中国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被称为改革元年,金融、国企、户籍制度、财税、政府……多项重难点领域改革全面推进。这一年,中国经济走入“新常态”,增速在换档、结构在调整,前期刺激政策在消化,三期叠加下的经济形势紧张而微妙。本期金融街会客厅邀请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宏观经济专家卢锋教授点评2014中国宏观经济发展情况,分析宏观政策方向,展望2015全球与中国经济发展前景。
「本期嘉宾」卢锋,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著名宏观经济专家。主要研究领域:开放宏观经济学,中国农业经济,发展经济学。
「片花」刚刚结束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12月9日-11日)提出,要切实把经济工作的着力点放到转方式调结构上来。当前中国已经进入到“新常态”,经济增速、经济结构和发展方式都在发生变化。结构调整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错过了结构调整的最佳时期,才是最大的损失。
金融界:您刚刚说如果从实际角度来说,在7%以下低一点的话也还可以接受。但是您会担心在一定的速度之下经济会不稳吗?
卢锋:我觉得十八大以后,领导人强调的宏观政策,重复率最高的词是“稳”,讲“三要”,宏观政策要稳,微观政策要活,社会政策要托底。这句话很朴实,很到位,我相信是深思熟虑提炼出来的。
但是对于“稳”如何理解?宏观调节要建立在对当前的宏观经济形势的变化进行客观、符合规律的分析基础上,无论是积极的变化还是短期不利的变化,或者是下行压力的变化,要看到它背后是不是有一个规律。在这个背景下再采取一些适当的调节措施、干预措施或者反周期的措施,使它保持“稳”。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客观、科学、务实、符合规律的理解不完全是一个技术问题,还需要有对经济运行机制的正确理念。
比如说,当前经济增长面临下行压力,单纯的下行当然是不好的,但是我们刚刚谈过,因为以前遗留的矛盾和失衡性因素的制约,这个时候不是越快越好,这个背后就是要对经济本身的规律做客观的思考。
在这个背景下要怎样采取措施,才能既实现调结构、调失衡又能避免经济的大起大落?在调整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区域的、局部的困难,又如何避免这些局部困难变成全局性的震荡?这是我们现在要加以防范的。
政府与相关部门一直也是这么做的,包括不遗余力实施稳增长的措施,积极有为的防范金融风险的具体举措等,并且当前中国的基本面有很好的应对这些风险的条件。
金融界:您刚刚提到了一个正常的环境,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现在其实影响中国经济的一个很大问题,或者说影响未来的发展很大的问题是我们有一些之前遗留的问题。2014年实际上政府也做了很多的努力,包括很多的改革,从宏观政策上也是不遗余力的去解决。从您的角度来看,现在解决的情况怎么样呢?您觉得这些问题还会成为影响2015年宏观经济形势的因素吗?
卢锋:总的来讲解决还是比较顺利的,2015年可能这个格局还要延续,短期内半年、一年还完成不了,我们最近也去鄂尔多斯看了一下,鄂尔多斯案例媒体多年关注,前关注它在高速增长中取得的成就以及面临的问题。在新世纪最初的十年,它主要是煤炭,整个煤炭的产值可能扩张了近百倍,当时给这个地区带来了极大的财富,给政府带来极大的财力的增长,给经济扩张提供了极好的机遇,这个地区确实是在经济的增速上,基础设施建设上,包括老百姓的社会保障等方面都取得了跨越式的增长和提升,但是媒体可能更多关注它的问题或者是负面的情况,这个确实存在。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和宏观的矛盾直接相关。
第一,煤炭的产能扩大是对的,在工业化、城市化的过程当中,我们需要更多煤炭能源,但是它扩大的速度太快了。现在不光是煤炭,其他的一些上游部门,都面临要去产能,不是不要产能,而是将过去每年百分之几十的扩张速度降下来。
第二,钱多了以后,容易形成资产价格的飙升、虚高甚至泡沫的因素,大家在泡沫中追求利益,需要有更多的钱。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越有钱然后越缺钱,最后就形成了民间集资的高杠杆,一段时期全民集资现象。2011年、2012年泡沫破灭,给当地的金融经济,特别是老百姓生活带来比较明显的负面影响,可能有一半左右家庭储蓄资产在资产泡沫的过程中受到不同程度损失。这类矛盾显然需要调节与消化,无法完全回避。
第三,这种大规模集资伴随不少企业杠杆率太高。一旦整个资产价格泡沫破灭,就会面料去杠杆化的客观调整过程,产生一些局部的金融难题。这些困难正在化解,但也是调整阵痛难以避免。
最后一点,上述调整的过程中经济增速肯定要降。统计数据上看,经济增速是从过去的最高年份30%降到现在的9%。直观表现是房地产投资基本上处于停顿和半停顿状态,除了一个民族运动会场馆现在还在建,其他的烂尾楼、建筑都大都看不到开工迹象。
我讲这个案例是想说明一点,过去在高增长过程中,中国无论是基础设施、政府的财政、经济的增长速度、生产的能力,还是普通群众的生活都有了极大的改善,这是成就。但是它确实也带来一些失衡矛盾,到2011年、2012年已经无法回避调整。
全国的情况不至于像鄂尔多斯这么极端和夸张,鄂尔多斯有其特殊情况。一定程度上我们整个宏观经济也有类似的问题,大体包括去产能、减杠杆、消泡沫、调预期等方面内容。十八大以来的强调宏观要稳方针,包含要进行果断坚定实施调整以避免矛盾累积过多带来经济更大波动的内涵。
金融界:您刚刚说的有一点对我的触动还是蛮大的。您说经济增长速度从30%,从统计数据上来说是9%了,这个中间的落差就很大。我这么理解,从“稳”的角度来说,我们不去强调“稳”的话,这个落差就会对经济产生很大的波动和影响?
卢锋:挺对的。首先我讲并不是每年都是30%,是最高的一年达到30%。
金融界:肯定是两位数的。
卢锋:肯定是两位数的,并且远远高于全国的经济增速,它整个增长速度最近几年的落差,比全国平均落差要大。第二,鄂尔多斯相对来说有很多问题和矛盾,但总体来讲还是一个大体平稳的格局,这是值得重视的一个事实。某种意义上它过去一段时期跑得很快,同时也累积了不少矛盾,现在的消化过程相对来说还比较平缓。为什么它能做到这一点?我认为首先还是宏观政策的“稳”,就是说尽管在调整,但由于基本面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好的,政策重视稳增长,所以仍然处在相对客观的增长速度。
从整体来看,虽然鄂尔多斯煤炭的产量这两年走平了,但是没有大幅度下降。相比之前的增长,如果调整起来,要降个20%、30%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客观上也没有降那么多。之所以没有降,是因为宏观经济毕竟保留了7%左右的增长。
金融界:宏观经济求稳还是支持了它。
卢锋:没错,所以还是有稳定的作用。我想地方政府、企业包括家庭实际上都做出了努力,在调整过程中,一个比较强有力的领导,包括企业的配合,包括老百姓都能比较理性的对待这种事情,我觉得很不容易。
回到刚刚的主题,我还是想说这个故事是一个极端的案例,不代表全面,它至少从案例的角度说明了经济的调整难以避免,并且调整不是很显现的,可能还没有完。像鄂尔多斯建的新城“康巴什” 那么漂亮,有亚洲最大的广场,规划人口100万人,遗憾的是现在只有6万人,这让人很感叹,建的这么好的设施,人气却非常不足,要调回到正常状态,还是要有过程的。
金融界:这也是我想追问您的问题,就是您觉得调整可能还会延续多长时间?三五年可以吗?
卢锋:这个永远不知道。但是我也试图做一些推测,我个人觉得明年后年,两三年前后这一轮失衡调整应有阶段性的成果,届时宏观经济有望出现新的景气成长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