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商人古有洞庭商帮,这是近代苏商的根脉所在。明代中叶,被称为“钻天洞庭”的东山洞庭山人纷纷外出经商,“王、翁、许、席”为其杰出代表。东山商人家族主要活跃于以山东临清为中心的华北地区,以经营布匹贸易为主;西山商人家族主要活跃在以长沙、汉口为中心的长江中游地区,经营米粮、绸布贸易为主。
太平天国运动让生灵荼炭,扬州、苏州等昔日繁荣之地,一夜之间在烽火中凋零。祖辈们为躲避战乱而逃难于洞庭两山的洞庭后人,一时迁移到江南地区唯一安全区域上海租界避乱。
1857年,也就是唐廷枢和郑观应到达上海的前一年,晚清四大买办之一的席正甫到上海投靠兄长。他从做跑街开始,用了十余年,在1874年当上汇丰银行的第二任买办,并且一坐就是30年。靠着给清政府政治贷款,以及汇丰银行扮演的外商银行和各钱庄“总清算”的地位,席氏祖孙三代在汇丰的上海历史中当了55年的买办,堪称“上海第一买办世家”。
晚清四大买办中的其它三位香山买办,无论做买办还是后半生转做实业,他们的生意都没有以家族继承的方式延续,而席正甫则让整个家族承袭了买办血统,进而让一个家族屹立上海滩半个世纪不倒。
与席正甫一样,对于中国商帮史来说,江苏常州人盛宣怀(1844?1916)也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人物。与席正甫不同,盛宣怀扮演了粤徽商人终结者的角色,而1883年年底中法战争的开打,成为唐廷枢、徐润以及徽州商人代表胡雪岩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胡雪岩是在囤丝大战中一败涂地的。19世纪80年代初,江南生丝生产量约9000万两,60%出口到国际市场,在欧洲市场最为著名的生丝品牌就是湖丝,号称“软黄金”,但长期以来,生丝的对外贸易却被上海滩的外国洋行所把持。1882 年,胡雪岩试图冲破这种垄断,发起了生丝大战。1883年,当法国军舰出现在上海吴淞口时,动荡的时局让丝价看跌。
问题在于,胡雪岩曾向汇丰银行借款650万两银子,定下七年期限,每半年还一次,本息约50万两。1882年,他又向汇丰银行借款400万两,两笔款项都以各省协饷做担保,但其中80万两正赶上还期,虽是朝廷所借,但经办人是胡雪岩。
往年,协饷一到,上海道台就会把钱送给胡雪岩,但这次,上海道台邵友濂,听从了被李鸿章授意的盛宣怀缓发20天之意。无奈,胡雪岩只好从阜康钱庄调来80万两银子,先行垫付。
盛宣怀通过电报,对胡雪岩一切调款活动了如指掌。当80万两银行陆续离开阜康钱庄时,他托人到银行提款挤兑,并四处放风,说胡雪岩囤丝赔了血本,阜康钱庄倒闭在即。
胡雪岩派人向左宗棠发报,但电报被盛宣怀暗中叫人扣下,最后胡雪岩无奈将地契和房产押出去,并廉价卖掉积存的蚕丝,希望能够捱过挤兑风潮,但已经家资去半的他,因资金周转不灵,最终败在挤兑风潮之中,并于1885年忧愤而?死。
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银根抽紧,为徐润提供贷款的22家钱庄一起找到他讨债。一向办事稳重机警的徐润乱了方寸,他找盛宣怀商讨对策,但没想到盛将此事抖出,检举徐润搬用招商局巨款炒股亏空之事,就这样,涉及其中的唐廷枢和徐润被从轮船招商局等洋务事业中扫地出门;从此,盛宣怀开启了中国洋务运动史上由幕僚商人主办洋务的时代。
盛宣怀是那个时代幕僚出身的商人中转型最为成功的人。这个亦官亦商的人,隐忍持重,能屈能张,在旧氏沙船商人、买办商人、官场的不同派系之间游刃有余,做了那个时代“官督商办”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这场交织着保守派与洋务派、买办商人与幕僚商人、民营资本与国有资本等多重争斗的历史中,盛宣怀游刃其间,演绎了传奇。
是他最早提出“官督商办”的思想,并在晚清一步步成为最懂工商业的官僚和最不受商人欢迎的官商。作为跨越商官的两栖商人,他一步步成为晚清官商第一人,也是那个时代商人争议最大的一个。他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并将晚清主管经济最具分量的邮传部尚书一职收入囊中。是他直接倡导、促成了中国大陆最早的跨行业、跨地区商会组织上海商业会议公所的成立,但他的初衷似乎是以此影响中央政策,营造举国商办的氛围,进而将洋务企业变成商办企业。
最让人莫名惊诧的是,一心倡导商办的盛宣怀,却在晚清导致辛亥革命爆发的铁路收归国有运动中,成为铁路国有政策最忠诚的执行者,并被以“误国首恶”的名声,留在《清史稿》中。
在一个社会动荡、英雄不问出处的时代,苏商个个带着鲜明的个性。这一群体的角色之丰富,是其它商帮难以企及的。他们当中有买办世家席正甫家族、旷世官商盛怀宣、银行家陈光甫,来自南通、主张实业救国的状元张謇,来自无锡的“面粉大王”、“纺织大王”荣德生、荣宗敬兄弟;出生于吴县(今苏州)、与范旭东等人创建了亚洲第一座纯碱工厂 永利碱厂的化工专家兼商人陈调甫,出生于淮安的“海归”银行家、金城银行的创办者周作民。
由他们组成的苏商群体,成为横跨晚清、民国、新中国初期的一大商帮。如果算上归于江苏管辖的上海,那么江苏商人的阵营中还应包括我国氯碱工业的创始人吴蕴初和中国现代企业管理的鼻祖、棉花大王穆藕初。
甬商后来居上
以胡雪岩失手生丝贸易为标志,除了以厚实的政治背景为依托的周学熙和孙多森外,徽商的光芒已经日愈被江苏商人和宁波商人所遮掩。当上海政界以吴健彰和叶廷眷为代表的势力,相继被来自浙江定海的蓝蔚雯和杭州的吴煦两任道台所取代时,广东商人的地位被苏商和宁波人逐步取代。
辛亥革命前夕,一家上海报纸评论说,在上海的本国商人之势力,宁波商人居于王者之位。如果说广东买办是以投资航运、棉纱、丝绸和茶叶等为主的贸易而成为上海商界的主宰者,那么从19世纪最后15年到20世纪30年代,宁波买办不仅超越了广东买办,而且在上海产生巨富的五金、房产、航运、银行、钱庄、纺织等行业,宁波人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有人统计,在20年代上海90名著名买办中,浙江籍买办达43人,约占48%。其中,宁波籍代表人数有朱葆三、虞洽卿、许春荣等。如果说香山买办是铺路石和奠基者的话,那么后续者、开拓者就是这批宁波买办,他们继承了香山买办血统里转投新式工商业的血统。与香山买办借官方势力谋求转型不同,宁波买办在新兴工商业中的势力,主要通过民间商业力量而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