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徽州歙县的江氏家族,体现了徽商崛起于两淮的历史进程。江国茂就是那时来扬州的徽州人,他放弃晚明秀才的学业,来到扬州从事盐业。真正奠定江氏家族在两淮盐业位置的,是江国茂的儿子江演,江演碰上了实行纲盐制改革的历史契机。
江演成为江氏家族的第一位总商,任职34年。之后,他的三子江承喻由30总商成为四大总商,干了28年。江承喻的儿子江春(1721?1789)又继承父业,成为总商之首,一干又是52年。
江演家族所掌握的盐引数占两淮盐引总数的1/10。他的老家歙县江村外村,居住在扬州从事盐业生产的人,刨去江演家所经营的盐引量,也占到两淮盐引总量的1/10。从江国茂到江春这一代,堂兄弟10人为盐商。江承喻的族兄承炳、承丰、瑞茜都是扬州大盐商。瑞茜之子江进又为两淮四大总商之下的12总商之?一。
像江氏这样的盐业家族,在康乾盛世还有黄氏、汪氏、鲍氏等。乾隆、嘉庆、道光三朝的盐务总商,分别为徽州人黄源德、江广达、洪箴远、鲍有恒和黄瀛泰等人。入清以后,尤其是在康乾时代,两淮徽州盐商盛极一时,并超越晋商而执盐商之牛耳。就以歙县的盐商而论,“两淮八总商,邑人恒占其四”。从而,徽商以两淮盐商为主体而崛起,并把在盐业领域的领袖地位捍卫得固若金汤,“彼时盐业集中淮扬,全国金融几可操纵”。“钻天洞地遍地徽”“无徽不成镇,无镇不成街”,一时成为民间谚语,以至于陈去病(1874?1933)认为,扬州之盛,“实徽商开之”,甚至认为,扬州就是“徽商殖民地也”。
乾隆帝一生六次南巡扬州,每次都由徽商江春负责操办接驾。江春“以布衣上交天子”,深得乾隆褒嘉。对于接驾、赈灾、朝廷用兵,徽商都很舍得花钱。乾隆、嘉庆两朝用兵,淮商先后7次捐银2100万两,浙商才捐了540万两,但这些费用都通过摊高盐价,或者将官盐通过私盐渠道流入市场而获得。最终徽商遭到清政府的整肃,包括江春在内的一批大盐商家族都被抄家,乃至批捕。尽管江春被赦免入狱,但生活困难到由乾隆帝从库银中借支30万两生息以做生计,直到1789年病死。
1832年,两江总督陶澍再次改革盐政,将纲盐制变为票盐制,实则剥夺了两淮盐商的盐务特权,徽商风光不再,“旧日繁华,剩有寒菜一畦,垂杨几树而已”。
山西皇商
与江春一样,山西八大皇商之中的范氏家族也是盛极而衰。
山西八大皇商在清军入关时给予清军很多物质供应,当顺治帝进入北京紫禁城后,册封了以范永斗、王登库等为代表的八大晋商。他们成为清朝内务府第一代皇商,享有特权。范永斗被命主持贸易事务,并“赐产张家口为世业”。除经营河东、长芦盐业外,范永斗还垄断了东北乌苏里、绥芬等地人参等贵重药材的市场,由此又被民间称为“参商”。
在康熙帝征讨噶尔丹时,范氏家族积极主动地承担运粮任务,但因为不测之原因拖欠了户部很多钱财。清政府给范家一次抵欠价款将功补过的机会,那就是贩铜。1738年开始,因国产铜不堪铸钱需要,清政府就派商人去日本贩铜。铜商有官商和民商之分,官商所贩之铜全部上缴国家铸钱。民贩之铜,6/10上缴国家,4/10可由民商在市场上销售。
当时国内有两个红铜市场,一是汉口的滇铜市场,一是苏杭从日进口的铜市场。范氏后代范毓馪及另一位晋商刘光晟等,就是在这期间成为铜商。大致在1764年以前,全国共有贩铜船只15只,作为官商的范氏家族占3只。1766年以后,范家船只增加到7只,年贩铜140万斤,但最终亏欠并未被有效弥补,直到1783年范家被抄。
特权是一种与普世道理相违背的权力组织方式。更早在明朝,对官的依附及政商袒护,让社会形成一个凌驾于世俗之上的特权阶层。尽管明政府禁止监察官员,权势之家,公、侯、伯及四品以上文武百官本人及其家人、奴仆从事盐商业务,但在宣德、正统年间,这项禁令成为一纸空文。成化(1464?1487)年间,原来在禁止之列的达官显贵,居然直接奏请皇帝取得巨额盐引,然后转卖给商人以获暴利。到弘治年间,盐业已被这些官员垄断,要想获得盐引,必须依靠官家。
1571年,河东巡盐御史郜永春弹劾王崇古、张四维,称盐法之坏,在大商专利,势要横行,并称王的弟弟和张的父亲是大商,言下之意,王、张家族为势要,请皇帝“治罪崇古,而罢四维”。
在郜永春弹劾王、张两人的前一个月,即1571年3月,一场持续了三年、对蒙古是战是和、是否对蒙古开放马市的争论,刚以议和派占据上风而告终。在1571年“隆庆议和”一事上,以盐商为代表的政商家族势力主张与蒙古结善而非用兵。御史饶仁侃、武尚贤、叶梦熊,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贞吉等坚决反对,主张对蒙古采取强硬军事手段。王崇古、张四维、张居正(湖北人)等则主张议和开马市,两派观点针锋相对。
这种相对随后引发了一场官场地震,致使兵部尚书郭乾、内阁大学士首铺李春芳、户部尚书张守直等先后辞职;之后祖籍山西洪洞的新郑人高拱出任内阁首辅,与张四维家族有姻戚关系的杨博出任吏部尚书,山西籍官僚王国光就任户部尚书。
王崇古(1515?1588),今山西运城永济县人;张四维(1526?1585),今山西运城芮县人。在明时,两地均属平阳府的蒲州。前者时任宣大总督,后者为吏部侍郎。两家都有盐商背景:王崇古之父王瑶、伯父王现、长兄王崇义、从弟王崇勋、舅父沈廷珍、姐夫沈江等都是商人;张四维的父亲张允龄、叔父张遐龄、弟 张四教、岳父王恩等也都是晋商。
郜永春弹劾的要害之处在于,王、张两家还是姻亲,张四维之母是王崇古的二姐。也就是说,王崇古是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的大姐嫁给了乔居蒲州的盐商沈廷珍的长子沈江。张四维的三个弟媳妇分别来自当时的山西巨商王氏、李氏和范氏家族。张四维的一个儿媳妇是兵部尚书杨溥的孙女,张四维的女儿嫁给了内阁大臣马自强之子马淳,马自强之弟马自修则是著名的陕商。
有这样的家族背景存在,两家将政商结合在一起,让这个因姻亲而建立起来的大家族,在盐业领域游刃有余,无往不胜。王、张家族的联璧,堪称晋商史乃至中国政商史上史无前例的一幕。晚明,东林党人曾提出罢税、严惩税棍、革除积弊、兴工商业等主张,他们不少是商人家庭出身。从籍贯上来看,晋陕籍51人,占东林党人的17%。当东林党人遭到阉党迫害时,商人也给予了同情。1626年3月,锦衣千户张应龙率缇骑到苏州逮捕东林党首领周顺昌时,在苏州的山西绛州籍大商人张国纪等,就曾联络众商人,准备贿赂缇骑,以免周顺昌受苦。但这时,商人力量已经被政治所浸染和分化,势力并不足以打破厚重的权势之门,以至于东林党人最后自身难保,这是中国商帮史上商人为改变自身命运的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