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坦克前进到四五百米时,屈伸又催促开炮,王冠五的回答仍是两个字:“不忙。”
顷刻之间,距离只有二三百米了,王冠五喝令:“打!”“咚!咚!……”几门火炮齐发,刹那间,中间的两辆坦克冒烟起火了。
城里的中国军队步兵鼓着掌,欢呼起来:“打得好!打得好!炮兵弟兄们打得好!”
后面紧跟而来的敌坦克胆怯了,掉头就逃。这时,中国军队的坦克防御炮又开火了,竟然一连又击毁了6辆!
没了保护,刹那间,跟着坦克前进的日军乱成一团,纷纷往后退却。王冠五见堵截的时机到了,马上扣响了驳壳枪,高呼着:“弟兄们,全线出击。”
就这样,从上午打到下午,日军拼命夺路北窜,狼狈败逃,沿途遗弃了许多枪支弹药。
天空渐渐涌来了一团团乌云,但是,日军的攻势没有减弱。经过三昼夜猛攻,在飞机、大炮持续不断的轰炸下,台儿庄北门附近的一段城墙终于被日军炸毁了。日军冒死冲进了城里,和中国军队发生了激烈的巷战。双方你来我往,互相争夺,像拉锯一样。王冠五率领的加强团已经牺牲了两营多官兵,还剩下不到一个营的兵力。虽然师里不断给他补充人员,但那阵地像个填不满的深谷,不管补充多少兵力,都能很快地吞下去……
望着王冠五部伤亡数字在直线上升、防御阵地在逐步缩小,最揪心的是谁?31师师长池峰城!
池峰城虽然只有34岁,但看上去好像40多岁了。他长着蓬松的头发,古铜色的脸庞,额头已有了三四道皱纹。他的头上、脸上、胳膊上、身上,全是血--有他的血,也有别人的血,有自己人的血,也有日军的血。他的指挥所设在铁道桥下,小河虽然干涸了,但仍潮湿。地上摊着一堆稻草,上面放着一条没有叠好的灰色军毯,这就是池峰城的床。此时,池峰城上身军装已经脱下,只穿着一件咖啡色绒线衫,下面穿着黄色军裤,腰际佩着左轮手枪。他从王冠五那儿了解到日军攻势越来越猛,不觉走到挂在泥土墙上的军用地图面前,借着昏暗的光线,对着地图看来看去。昔日,他的那对大眼睛既漂亮又神气,可如今,却分明已变成了两炉仇恨的烈火,锥子似的紧紧盯视着台儿庄的北侧--泥沟和北镇。刚才,那一大片土地,眼睁睁地被日军夺了过去……
“耻辱!这是我们31师从未有过的耻辱啊!”
除了依托着爱国心进行的战争之外,几乎再没有一个更好的途径可以培养、展示一个民族的勇敢精神。
“上刺刀,跟着我杀!”池峰城冲向阵地前沿,疯了一样地命令着士兵们与日军拼刺刀。总算夺回了北镇和泥沟车站,可是,日军的坦克又冲上来了。他急了,捆了一束手榴弹,竟然独自滚到了一辆坦克前,把手榴弹填在了坦克的履带下。爆炸后扬起的尘土,使眼前一片浑沌。但是只有一会儿功夫,随着一声吼叫,那辆坦克竟从混沌中冲出来,更加不可一世地向他们扑来。他红了眼,觉得此刻只有和日军去同归于尽,才能使自己那颗被仇恨煎熬着的心得到解脱。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辆坦克的底舱,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背着集束手榴弹,又要向那个地方扑去。就在这时,他被士兵和参谋们拖住了,接着,几个士兵向坦克扑了上去……
他有点不理解自己的士兵了。他指挥过自己的士兵和日军打过仗,他看见过他的士兵的怯懦和厌战。为此,他曾经用手枪敲山镇虎式地杀过几个逃兵,镇压过士兵的溃退情绪。可如今,他什么也没做,既没有来一番“鼓动宣传”,也没有抓一两个“斩首示众”,可士兵们似乎是本能地视死如归起来。也许,这是上苍的旨意?
一阵血水喷涌,肉体终于阻挡住了坦克的前进。然而,他的部队,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他真想抽打自己的耳光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开始的怯懦造成的。
叮铃铃!
电话响了。“响他娘的!”池峰城学着孙连仲的样子,骂了一句,不去接。
电话因为没有人接而响得更加焦急不安了。他抓起了电话。
是王冠五!
“师长,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10多次进攻。敌人炮火太猛了,北城墙已被轰开多处缺口,堵不住了。现在,敌坦克掩护的步兵如潮水般涌入城里,我团被迫向街心区后撤……”王冠五的声调急急的、软软的,像哭,“师长,我看台儿庄守不住了,还是放弃吧!”
“放弃?”池峰城犹豫起来,他了解王冠五,不到危急关头决不会说“孬话”。池峰城扭头问身后的参谋主任:“屈伸,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