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宫铃的父母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的时候,她父亲只有14岁,母亲才8岁。又过了十几年,父母才在台湾结婚,1972年生下宫铃。然而宫铃从小对大陆、对北京并不陌生,因为她是跟随姥姥长大,姥姥是北京人,当年就住在离故宫不远的南池子,宫铃从小就喜欢姥姥做的面食,会说很多老北京的歇后语。
今年37岁的宫铃坐在北京一家台湾人开的餐厅里,对记者侃侃而谈。她的样子符合现今大陆中国人对台湾人的想象吗?她温文有礼,操一口标准的国语,这是想象中台湾人的样子;她打扮得比较随意,还抽烟,这又不太像想象中的台湾人,特别是台湾女人。
回想起来,大陆人对台湾人的印象,应该最早来自两岸开放探亲时。1987年,第一批台湾人在时隔30多年后登上大陆,他们对着祖居地痛哭礼拜,他们口袋里都揣着一叠叠的钞票。他们有钱,他们讲国语,他们还用繁体字、守着许多大陆人已经淡忘的老礼,他们从穿着到装扮,都要比大陆人精致许多。
但是,大陆人可曾想过,其实我们定义中的“台湾人”也是很不相同的?台湾人中,“外省人”(祖籍大陆的)和“本省人”(祖籍台湾的)差异很大,而我们对台湾人的笼统印象却基本来自“外省人”。1949年前后,有200万像宫铃的父母、姥姥、姥爷这样的“外省人”涌进台湾,而当时台湾本地才600万人。到了今天,台湾的人口大约2300万,“外省人”占了约13%。
“失根的一代”
1985年,一位“外省人”的后代侯孝贤,在台湾拍出了一部电影《童年往事》,一举打响。当年该片获第22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奖、最佳女配角奖。侯孝贤的电影,后来成为“台湾新电影”的代表。
《童年往事》是侯孝贤的半自传体作品。“这是我童年的一些记忆,尤其是对父亲的印象。我父亲是广东梅县人,民国36年,我出生的第40天的时候,父亲的同学要他来台湾当他的主任秘书……”这是《童年往事》开始一幕的画外音。在侯孝贤的父亲来到台湾以后,1948年,他们全家也迁到台湾,包括他的母亲、姐姐、哥哥、弟弟,还有他的奶奶。他们其实原本没有打算在台湾长住,买的家具都是轻便易携扔了也不可惜的竹滕制品。没想到,这一来就再也没法回去了。
影片中的奶奶,那位整天以客家乡音“阿哈咕--”呼唤阿孝的老人,固执地认为,顺着路走,过了桥,就能回到梅县老家,所以她一再走失,又被人送回来。那实际已是一代“外省人”思乡的一个象征。人们对《童年往事》的评价,往往集中在影片中那抒情的忧伤纯真的情调,然而,这部片子的英文名《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那有关生有关死的往事)才点出这片子的分量,当一代人逝去时,你才会体验出这一个时代的重量。他们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了,无论他们的心里中留存着多少故乡的记忆,用宫铃的话说,他们是“失根的一代”。那么,他们的第二代,根子又属于哪里?片中阿孝的父母,寡言而落寞,又坚守着中国的传统文化道德,而片中的阿孝,正在青春反叛期,对唠叨的教官和“反攻大陆”的虚幻说教无比厌烦,顽皮斗狠,一度成为小混混。这是台湾年轻一代人的新鲜亮相。
《童年往事》的上演,正赶上台湾的一个历史转折时刻。1985年8月16日,蒋经国对美国《时代》周刊记者说,自己心在台湾,已是台湾人。1986年10月7日,蒋经国对来访的美国《华盛顿邮报》发行人葛兰姆透露,台湾当局将解除戒严、开放党禁,1987年,在台湾实施了38年的戒严被正式解除,次年又开放报禁,确定了台湾朝向民主改革不可逆转的方向。
1988年,蒋经国病逝,台湾历史上的一个时代落幕。国民党实际已经认识到,“反攻大陆”只能是一个幻梦,李登辉接任后,着力推行的是“本土化”。
宫铃当时正好在上高中。她对那段日子记忆犹新。“那时每星期都要举行班会,我本身也是班级干部,有一天,大家说,今天我们的班会用台语(闽南话)开会吧,结果,我从来不曾上台说话说得如此狼狈。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那件事情对我影响深刻,我从小是参加演讲比赛的,可是居然有一天,我却在班会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因为我不会这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