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的三辆小车全速驶向飞机,随后我听到了拐弯时轮胎那又长又尖的刹车声。学生们看到小车到了飞机跟前,纷纷向前拥去。少帅从第一辆车下来,命令士兵把学生往后推。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激动。少帅钻进机舱,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稍后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带着美国腔说:
“准备好了吗?”
我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位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中国女人。这位女士当时坐在机舱左手的前排,她便是蒋介石夫人。她的到来使我更想搞清楚此行的目的,因为她的德国军官和德国乘务员就站在离我们一百英尺以内的地方。
“好了,”我回答说,“随时可以起飞。”
“好,”夫人低声说,“离开这里!我们快走吧!”
机舱里挤满了人,一切都那么混乱无序。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我问道。
“好了!准备好了!”蒋夫人不耐烦地说,“全都准备好了。”
我被这种兴奋的情绪感染着。我打出手势让手下将轮子收起来,与此同时,我将油门猛力往前一推,那劲头就像在比赛起跑一样。等到了空中我才想起了温格特。一周之后我才得知,他原先试图逃往洛阳,但他的卡车在西安城以东十英里的地方坏了。在咒骂断裂的车轴时,他也许正好看到波音飞机从他头顶飞过呢。
起飞五分钟后,少帅转向我。他的脸绷得很紧,很严肃的样子。他向我指了指身后。我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我发现了总司令瘦长的身影。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憔悴,躺在机舱唯一的长沙发上。我咧嘴冲少帅笑了笑。我觉得这次同以往大不相同了。以前我常常呼啸着飞过总司令设在南京的府邸给少帅传过去总司令的决定性意见,因为少帅和总司令常常为某一问题争执不休。随后有人交给我一封信,让我将其投到潼关那边的战壕里,因为在那边,少帅的军队和中央军仍在对峙,剑拔弩张。我发现,蒋介石手下的强势人物、总参谋长何应钦只给了蒋夫人三天时间,即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要她把蒋介石带回来。不然的话,他将在二十六日开始对西安发动全面攻击,而且毋庸置疑的是——虽然他没有明说——他还要夺取全中国。在这紧要关头,总司令被释放了。
1936年12月25日蒋介石离开西安赴洛阳时与杨虎城(右1)、宋美龄(右3)等在机场
“飞洛阳。”少帅说。半小时之后,我在潼关城外那纵横交错的战壕上空盘旋。我们穿过了下面布控的几道战线,将写有和解内容的信件投下去。少帅这时看起来真是一身轻松,而且也不那么硬撑着了,开始有了困意。我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机舱里的情况。夫人望着窗外,脸上带着快乐的微笑。端纳一个人咯咯咯地笑着。宋子文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偶尔看两眼报纸。总司令仍然睡着。到达洛阳时天刚刚擦黑,少帅让我在空中先盘旋一两圈,好让下面的人知道我们要降落。
“没有人发电文说我们要来?”我奇怪地问道。
“没有,”他回答说,“西安那边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离开,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来。”
飞机一降落,那狭小的满是沙子的机场上到处都是向我们跑来的学生和士兵。看见蒋夫人走出舱门,他们便在扬起的尘土中停下来,全都注视着她。她的双脚刚着地,他们立即敬礼,其中的两名军官上前去搀扶她。少帅跟在蒋夫人后面。他刚刚踏上地面,四名士兵就拿枪对准他。
“要杀了他吗?”其中一位士兵问。
“不!”蒋夫人断然回答说,“让他自个儿走!”
蒋夫人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腰,少帅也伸出胳膊揽住了她。
总司令被人搀扶着下了飞机,脚一落地,前来问候的人欣喜若狂,他们把帽子抛向空中。军官们临时叫了很多人,很快组成了一个欢呼方阵。他们搀扶着总司令,让他坐进汽车。有的人眼中噙着泪水。对他们而言,总司令就像死而复生了。少帅拖着孤独的影子一个人走向自己的汽车。此时爆竹噼里啪啦地在他脚边炸响,不过没有人威胁他,因为蒋夫人已经下令要把他当贵宾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