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奉系军阀的“良心”道德
奉系集团的“义气”背后,是一种讲究“良心”的道德价值体系。“义气”是“良心”道德的最高范畴,而“良心”则是“义气”所能产生的道德基础,这种道德价值体系,比起正统的儒家道德价值体系来,粗糙得多也朴实得多,属于游民意识向传统意识过渡的次生态。张作霖曾别出心裁地要给三民主义增加一项“民德主义”。在他看来,什么民族民权民生,离开了“民德”都不中用,“民德”才是顶顶要紧的,“民德”就是要发扬民族固有道德,使老百姓具有某种易于统治的德行。至于什么是张作霖意中的“民族固有道德”,他没有说。虽然我们可以从他亲手书写的半通不通的条幅“道德为心”上窥出一点端倪,究竟还是有点含糊,幸亏奉系的一位干将,身为东北讲武堂的教育长的周谦露了“天机”,不然我们有可能还会继续糊涂下去。他以“良心”二字作为东北讲武堂的校训,言下之意,这座奉军中下级军官养成所的主体道德就是“良心”,他认为讲“良心”就是要“不为势屈,不为利诱,毅然决然认真去做”。对于军官而言,就是受张家的“栽培”,不忘恩,不在外界的压力和利诱面前背叛主子,死心塌地为张家卖命;对士兵而言,就是“吃老张家饭,不打老张家人”,而且要为老张家打别人,这就是“认真去做”的内容。张学良后来对部下说过,“许多事,要凭你们的良心去认识。你们良心上所能想到的,良心上认为对的,你们就要去做,良心上认为不应当做的事,就不去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但这需要特别努力才能做得到。你不要管别人是否做好人,你只管住你自己,要你自己一定做好人,古圣贤的心理都是这样。”
张作霖自己也竭力扮成一个“讲良心”的样子,厉行所谓的良心道德。凡在他寒微时有恩惠于他的人,张作霖从不惜甘言厚币以报之,还特别地把一个开豆腐店的憨老头钟三放在身边供起来,作为他有“良心”的活广告。因为据说钟三在他当年赌得输掉了棉袄差点冻死的时候,送了他一领皮袄还搭上了一头毛驴。他对部下这种“良心”的有无也是很计较的。郭松龄反奉后,张作霖一次当着众部下破口骂道:“郭鬼子这个鳖羔子,到沈阳来,扛个行李卷,有两个茶碗还有一个没把的,小六子说他是人才,能吃苦耐劳,我一次就给他两千块大洋,给他安家……”言下之意就是郭松龄不够意思,对不起他,话虽粗鄙,却反映出张作霖内心的愤懑和委屈。他根本没从政治见解上的歧异来看这次叛变,而是斤斤于所谓人人之间的“交情”和“良心”。郭松龄死后,《盛京时报》上曾载过一副署名“农民”的对子,上联道:“论权,论势,论名,论利,老张家哪点负你;”下联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尔夫妻占得完全。”道出了张作霖这种“良心”道德的真谛,在奉系集团看来,所谓忠孝仁义的全部内容就是“不相负”,一种有恩报恩的情愫,近似于江湖上“正派人”的“不负恩”原则,有负恩行为,在江湖上就坏了名头,不论做了多少好事也难立足,恩怨明朗,纵使杀人如麻,劣迹满身也照可以拍着胸脯讲话。这一点,毅然扯旗反奉的郭松龄未必就不清楚,他采取行动时给张学良的信中说得很明白,“公(指张学良,引者注)待龄以恩遇,龄报公以忠诚。”只不过在郭看来,政治上的道义,信仰上的分歧恐怕要高于个人的恩怨,而且,就郭松龄临刑前还要求见“少帅”的举动来看,也许他认为“拥少反老”革除奉军的封建积习才是真正对张学良报以忠诚。奉系集团的这种“良心”道德,与传统的王朝纲常思想是不一样的,封建的君臣关系,重心在于名分,君臣名分一旦确立,纵然君对于臣无恩可施无惠可及,臣也要无条件地对君效忠,这就是所谓的君臣大义,追求的是义务效应,从韩愈的“天皇圣明臣罪当诛”到朱熹“先有君臣之理后有君臣”,都贯穿着这样一种精神。而“良心道德”强调的是报答,所谓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负义,施恩与效忠是一种共时性的关系,追求的是一种对等效应。所以,张作霖之于他的集团成员,更缺少一种“君臣气氛”,其中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张作霖自身那种沐猴而冠的个性,奉系集团的流行道德风尚恐怕也要担几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