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观察中,从80年代后期开始热起来的王朔小说,至90年代达至最热,王朔的小说显露出世俗智慧对精英价值观和话语体系的戏仿与反讽,在彻底的解构面前,生活的物质性和庸常性展露无遗。
有意思的是,80年代后期开始兴起的先锋文学,苏童、余华、莫言、格非、马原、孙甘露的作品,到90年代居然成为了一种时尚符号;同样尴尬的还有张爱玲热、林语堂热、梁实秋热、王小波热、《围城》热,以及周作人散文的兴起,在不断的文化生产中一层层的被剥去了本来丰富的内涵,塑造成了精致而易于消费的“精品”——比如,张爱玲的小说被当做了“高等调情”的妙品,她的妙语被滥用,成了女性生活趣味指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钱锺书,因《围城》热卖而走向民间,人们随便套用“围城”的比喻,而其关于人的“存在”窘况的深层意蕴被流行文化“遮蔽”了。1993年引起知识界和大众共同关注的贾平凹作品《废都》,似乎更能说明这种奇怪的阅读图景。一个非常雅的内核用了一个非常俗的包装,知识界看见的是人文精神的崩塌,而大众热议的是“此处删去××字”的情色描写。
90年代,市民化书写、市民审美趣味(人生沉浮、金钱美女、传奇故事、趣味噱头等等)占据了文坛的广阔领域,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报刊和出版业走向。譬如,“新写实”的代表人物池莉的作品,由平民“仿真”走向了都市传奇,跟大众文化趣味一拍即合;一批作家,比如皮皮、张抗抗等,关注当下社会生活中引起的情感、家庭、伦理的变化,《遭遇爱情》、《情爱画廊》等一批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海岩也在此时崭露头角;同时,名人传记广为出现,赵忠祥、庄则栋、倪萍、杨澜、姜昆、宋世雄、吴士宏等成为时代之偶像。
与之同时,要给80年代到90年代的社会变化和转型提供解释和思考的流行读物大量出现,《第三只眼睛看中国》、《中国可以说不》等通俗读物成为一时之流行,这类情绪化的解读读物似可看做民族主义的兴起;
文化的分层在这个时代变得明显,除了大众文化和高雅文化的分离,小资文化出现,一个被称为小资、或者白领的阶层开始崛起,逐步成熟的市场经济培养出一批中等收入者和他们的后备军年轻人,一批给这个群体准备的读物开始大量出现。譬如,《格调》一类的流行读物给这个群体提供他们所希望的生活方式,类似于村上春树的作品给他们提供似是而非的文化想像;
90年代中后期,反腐文学、官场文学广为流行,表明了市场经济、经济生活发育成熟的前提下,人们对秩序的渴望,用秩序构建物质生活合法性的渴望;同时,安顿的《绝对隐私》等窥探欲之类的阅读也开始盛行,引领了一批口述实录的出现,这似乎表明,市场经济下的人的生活问题、心理问题,已经没有办法诉诸于整个社会,而变成一种个人自己的命运了。“80年代初潘晓写信的时候,个人心理问题是一个大问题,是社会问题,到了90年代,这种问题就成了个人的问题了。”张颐武把原因归为市场经济的秩序建立起来了。
世纪之交,《老照片》的出版开启了一个读图时代,二月河清王朝书系开创了电视、图书互动的出版新格局,而实用管理类的书也越来越风行,《谁动了我的奶酪》、《穷爸爸,富爸爸》成为一时之流传;大到国家小到组织乃至个人的生涯设计,一波又一波,诸如《学习的革命》、《比尔盖茨给青少年的11条准则》、《哈佛女孩刘亦婷》都表明我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寻求个人的发展方式。
综合概括,90年代的阅读呈现出了以下特征。其一,就是分化。“如果说80年代的流行阅读整体还是有一个走向的话,那90年代就非常分化。虽然出了很多阅读潮流,但每种潮流都构不成很大的影响,是一个‘没有主潮的时代’。”白烨表示,90年代的阅读是带有明显过渡特征的阅读,是阅读口味与阅读趋向都全面分化的时期。其二,就是娱乐阅读的兴盛。“娱乐占据了越来越大的市场,趣味性的阅读或者说欲望阅读盛行一时。”但陈晓明同时认为,这种“快感阅读”本身又包涵着很大程度的错位与错乱,想简单的快乐,又无法摆脱社会时代挥之不去的影响,只能称为“雅快感”阅读。其三,“整个90年代,无论社会还是学界,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人们的阅读是随意、偶发和破碎的。”陈晓明如是判断。
“90年代是一个从精神解放向物质解放过渡的时期,人们忙于给精神解放奠定物质基础,但反而把精神淹没了。人的生活落到地面,变得平庸、平常,没有高蹈宏大的目标,而物质性变得更坚实。”张颐武用了一个比喻,80年代是头着地站起来,而90年代是倒过来用脚——物质来站立了。
陶东风将原因归为整个社会的变革。“改革开放在80年代和90年代呈现了截然不同的特点,80年代是思想观念的变革,而90年代则进入了实践层面,操作阶段。”
新世纪:功利阅读
进入新世纪,与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身份相适应,新世纪的阅读多向、庞杂、光怪陆离,纷乱繁杂,青春、言情、财经、励志、名人、小资、卡通、网络、魔幻、玄幻、盗墓、穿越、漫画热蹿升,此起彼伏,而在这目迷五色间,我们似又可感受到大众阅读的蓬勃生命力。
“如果说,90年代的大众阅读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进入新世纪之后,文化分层的趋势越来越清楚和明显。每一种类型的阅读都有明晰的阅读圈子,原来那种不考虑消费者需求的文化生产模式已经过时。”陶东风总结。陈晓明将新世纪的阅读概括为,由一元走向多元,由明确走到个体自由选择。如果说,80年代的阅读没有群体,只有主体的话,则90年代阅读群体开始分化,至新世纪开始突出。而在这价值取向多元的大众阅读中,白烨判断,“阅读审美的风尚和风潮就是务实、实用”,国人的阅读与现实形成了特别直接粗糙的联系。
首先,这是一个商业图书爆炸性膨胀的年代,商业文化成为主导文化,企业家取代80年代的哲学家、90年代的文化明星,成为时代的偶像。企业家的传记成为中国梦之一种,广为流行;而中国越来越加入世界大家庭,“告别民族悲情,需要一个中国和世界关系的解释,这种解释是理性的探讨,如《世界是平的》,而非90年代的宣泄性的《中国可以说不》;其次,解释中国,通过商业经济来解释中国,而新世纪的中国作为世界新舞台,也激起了国人对大国的想像,《大国崛起》的流行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张颐武告诉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