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至中秋,亲人团聚的节日氛围已浓浓地弥漫在大街小巷和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而我却怀着一颗冰冷和沉重的心,在紧张地与兄嫂和亲人磋商抢救父亲的所有事宜,并筹措救治父亲的住院资金。中秋节当天,为了缓解家人的紧张情绪,有利于父亲战胜病魔,我对年迈的父母隐瞒了病情,谎称只是患上了“胃溃疡”,不过需要做个小手术而已。同时把所有的亲人都集结在父母的身边,并按照事先的约定,为父母做了一大桌可口的饭菜,买下了许多象征着团圆的月饼和各种干鲜果品,儿孙们默契地共同举杯,为79岁高龄的父亲祝寿,那种欢乐与悲苦交织的凝重气氛令父亲不禁疑惑地打量着我和家人。想到这个令人心碎的佳节也许是儿女们与生命中的父亲做最后的一次团聚,我强装欢颜的背后是满腹的悲伤和萦绕在眼眶中不忍倾泄的泪水。
中秋节过后的清晨,我和哥哥、姐夫陪伴着弱不禁风的父亲,迅即住进了县城医院,而此时长达月余时间不得正常进食的父亲,已被病魔摧残得形似寒秋的枯柳,体重不足四十公斤。经过几天的动植物蛋白注射和营养补充,一周后,父亲被推上了手术台。在父亲实施手术切除的近九个小时中,我和哥哥、姐姐焦虑地徘徊在手术室门外,默默的为一生艰辛的父亲祈祷,企盼生命的奇迹在父亲的身上延续。也许是儿女们的孝心感动了上苍,连医生都担心不能够走下手术台的父亲大难不死,在术后昏迷四天的一个清晨,老人家甘裂的嘴唇终于开始嚅动,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微弱地呼唤着我的乳名,我喜极而泣的热泪再一次无声的滴落在紧握着的父亲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切掉胃器官的痛楚也许是健康人所无法想象的,同室的病友常日夜呻吟,但一生坚强的父亲痛苦难当时,会默默地咬紧干瘪的嘴唇,并用饱经苍桑的干枯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长久不愿意松开,那种血脉相依的精神力量在父子之间的体温中不断的凝聚和交融。
月余时间的疗养之后,病体恢复的父亲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山村小院儿,一度充满忧伤的老屋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笑声。在父亲康复后的一年多光阴里,我和亲人都百般呵护大病初愈的父亲,毫不吝啬地为父亲购买各种营养补品,在儿女们的心里,无论生活过得贫贱或者富贵,只有父母健康长寿,“家”的概念才是完整的。
也许是父亲的天性使然,勤劳的父亲在病愈后和过逝前的一年当中,不顾儿女们的百般劝阻,常十分要强地找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干,直到他无力行走前从不歇手。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生所忠爱和眷恋的神圣“事业”,便是其乐此不彼并勤于耕作的那片撒满汗水和曾经获得过收获的乡间土地,那种渗透骨髓的热爱和对于土地的虔诚,几乎是上个世纪中国农民群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精神寄托的缩影。
2007年末,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忍挥手离别的逝去岁月,我生命中最挚爱的父亲大人在身患胃癌晚期手术一年余时间后,病体全面扩散,而此时年迈的母亲亦不幸在劳动时摔断了大胯,久卧于病榻,雪上加霜的打击加重了父亲的病痛,从此,就象是一件老旧破损的机器,无论怎样的敲打都再也无法进行正常的生命运转,在一个寒冷的天上飘着雪花的黄昏,炊烟袅袅的山村已依稀回响起新年的炮竹声,而父亲却不顾儿女们眷恋倾泻的泪水和悲天撼地的哭号,悲伤地告别了人寰,享年80岁。
在父亲离别前的半小时内,我和儿子躬伏在老父的床前,紧握着老人家浮肿的双手,用淌满泪痕的面颊紧贴住父亲枯瘦的脸,用支离破碎的心聆听着老人家诀别的话语。老人家走后,根据习俗,我托人请风水先生为老父选取了墓地“龙穴”,并依照吉日、吉时,亲手为父亲安葬。老父生前善良厚道,过逝后,几百人的山村充满了悲伤氛围,有三分之二多的乡邻连夜或清晨上门吊孝,收到的吊丧黄纸装满了一人高的四筐柴篓,其中一个呆傻、贫瘠的哑巴汉子,用卖破烂积攒下的四角钱,到村头的“小买部”买下了四张黄纸,泪眼巴巴的恭放在父亲的灵前,家叔说:这是父亲生前的修行和德行使然,父亲用一生的仁爱、善良、勤俭和朴素的乡情,赢得了过逝后的四篓黄纸,这四篓黄纸在乡邻的心上如同四篓黄金。
一个画家博友得知父亲病逝的消息,为示哀思,为我创作了一幅《与灵魂对话》的油画,蓝色幽静的画面上,清明时节的晴朗月夜下,静静耸立的墓碑上空飘荡着缕缕的乳色轻烟,袅袅环绕的柔情,好似父亲的灵魂与世间的亲人诉说着无限的眷恋。寂静的夜晚,我时常默默地用心感受着画面中那飘荡着父亲灵魂的坟茔。假日里常一个人去山脚下陪伴孤独的父亲。瑟瑟清风中,时常会想起父亲那坚强的背影和那双慈祥而令人温暖的眼睛,我会用盛满感恩的心和着溢满泪水的思念与天国的父亲对话。而此时,我的脑海中便会自然回响起我最衷爱的一首歌曲旋律,那是由农家后代歌手刘和刚演唱的久唱不衰的经典曲目《父亲》。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扶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有老有少/你手里捧着孝顺/再苦在累/你脸上挂着温馨/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尝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撕心裂肺的旋律长久地萦绕在我的耳畔,倾泻的热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