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生活中,见到父亲二字,我们常常会在喧哗、奔忙或者闲适的社会生活中满面漠然,不屑于倾谈,但当与那个曾经赋予生命的父亲亲临生离死别的痛憷,才会从灵魂深处迸发出对父爱的深深的血肉情愫。于是不知不觉中,去追忆那些在我们曾经的儿时生活中拥有的温馨、幸福和快乐,追忆在父亲这棵家庭大树下遮风挡雨的零星片段,而在追忆逝去岁月的痛憷中,令我们泪雨滂沱的心灵感怀之后,我们的心灵会得到圣洁的涤荡和净化,并自然由心底涌动出一颗纯粹、善良和感恩的心,这份感恩的情怀会使原本善良的人性升华得更加仁爱,而这份仁爱的心境定会福泽后代,并长久传承于血脉亲情之间。
一
那个寒冬的清晨,如约 “化疗”的父亲远远地拖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迈着蹒跚的步履,无力的从“三路”公交车站向我走来。在不时闪躲的车辆中,弱不禁风的父亲几近摔倒,我急忙奔向前去,用力支撑住父亲,一股“热流”在心头翻滚,双眼顿时有些模糊,我儿时记忆中那个刚毅而高大的父亲,在逝去的岁月中已全无踪影。
父亲是一个农民,一个连见到镇上干部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本分人。走到生命尽头的父亲是棵“独苗”,奶奶30 几岁时才生下他。父亲9岁时,爷爷病故,奶奶寡居了54个秋冬,84岁寿终。父亲和母亲是旧时的“娃娃亲”,后来生下了我和姐兄四人。
青壮年时,父亲打过“日本”,参加过国内战争,直到临终,他的小腿里还残存着触手可及的弹片。尽管如此,曾服役七年,横戈疆场的父亲却不曾享受过分文的“转业费”。听母亲说,那时,久经沙场,战后休整的父亲在天津宝坻驻扎,在即将奔赴朝鲜之际,由于母亲担心家中唯一的男人牺牲在异乡而失去生活依靠,在乡邻的怂恿下,母亲找到了部队,在她寸断肝肠的“瓦解”下,及不情愿的父亲站完夜岗后,便把大枪交给了知心的战友,然后悲愤地拉起母亲的手,连夜奔跑在芦苇荡里,直到天光大亮后方才停下脚步。这件被父亲认为不很光彩的前尘往事,是父亲一生中时常感到自卑和不能够挺胸做人的憾事之一,以至于性情耿直的父亲偶尔与人争论时,每当别人提及这件往事,即便是理直气壮的他语调也总是由高到低,直至沉默寡言。我上小学时,常在村儿里看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和《平原游击队》中的“李向阳”,回到家里,总觉得父亲的形象不够高大。我和哥哥便埋怨父亲当了“逃兵”,不但自身享受不到“复员费”,且儿女们的脸上也不够光彩,母亲听了,常气恼地说:“你爸爸当初要是打死在外面,今天还能有你们?——”我和哥哥无语。
父亲年轻时吃过许多苦。我和姐兄四人上学,加上年迈的奶奶,一家七口人由母亲持家,而经济上的负担几乎全部靠父亲支撑。记得从我记事起,父亲总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没有闲暇过一天,即便是“大年三十”吃完年饭,他也总是在房前屋后找些零活儿干。为了能够多挣上几个集体“工分儿”年终多分上几块钱养家,一年四季,父亲总是向生产队长申请干最累的农活儿,时常是我清晨刚刚起床,父亲已经从很远的山上担回了挂着露珠的青草。吃罢早饭,他便挑起足有200斤重的牲畜草,在磨得发光的榆木扁担“嘎吱”、“嘎吱”的响声中,迈着坚实的步履,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生产队场院走去,那时,他的背影显得非常“高大”。
小时候,家里穷,我读小学时,乡下孩子流行玩儿乌黑色的铁皮“撸子”,用手扣动“扳机”,虽打不出子弹,却能够发出“啪”、“啪”的声响。父亲见我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儿,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一年夏日, “耪地”回来的父亲顾不得吃饭,便从厢房里翻出一块木板,用白色的“粉笔”在木板上认真地画上“手枪”的摸样,然后把木板放在凳子上,找来铁锯,“咔”、“咔”地沿着线条制作“兵器”。盛夏的中午,炎热无风,父亲黝黑的后背上流淌着成串的汗珠儿,无声地滴落在院子里坚硬的土地上。大概是父亲当过兵、使过枪的缘故,不大的工夫,一把木制的“二十响”驳壳枪便初见端倪。父亲接着找来“木锉”和“砂纸”,又“咔”、“咔”地沿着“手枪”轮廓上下翻飞,约莫一个时辰,一把木制的驳壳枪便基本成型,然后,父亲找来给奶奶打“寿材”时剩下的“群青”色油漆,最后对“手枪”外观进行“包装”,只一个晌午,一把乌黑铮亮的驳壳枪就交到了我的手上。为了好看,父亲还找来一块儿红布条儿栓在枪柄上,举着“手枪”,看着迎风飘舞的红绸,我的心里异常地满足和得意,这把木制的手枪,满足了我童年时的许多憧憬,令我爱不释手,魂牵梦绕,以至于夜里睡觉时,都要把这把心爱的木制手枪藏在柜子下的水鞋里。我用这把木制手枪和儿时的伙伴们玩儿过无数次的指挥“战役”和“冲锋陷阵”的游戏,我把它“租赁”给同学们交换过近百本的“小人儿书”读,这把父亲为我精心打造的木制手枪,成为我童年生活中最美好的记忆和人生中博大父爱的珍贵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