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父亲将他这一生演绎为大爱的一生。在战争年代,他珍惜、爱护每一位部下;在“文革”期间,处境风雨飘摇的他力保战友及其家人;在和平年代,战友的家属、父老乡亲、残疾人,所有需要关心的、他能帮得上的,他都会尽己所能予以帮助。
在我父亲眼里,他的部队一兵、一枪、一弹都是珍贵的。他常说,打仗难免有牺牲,但指战员应该爱惜自己的部队,以尽可能小的代价夺取胜利,不能有那种拿着生命、鲜血换阵地、换英雄称号的愚蠢思想。为什么不让我们的战士活着当英雄?!
在郏县战役中,父亲部署停当后,众人都以为他要下总攻命令了,谁知父亲用力扔掉烟蒂,大声说:“开饭!”父亲说,有吃饭的时间,为什么不吃?吃饱了有劲,吃饱了壮胆,吃饱了心不慌腿不软脑子也好使,这不是一句口号、一个“拼”字可以代替的事情。
父亲曾与张廷发、尤太忠、皮定钧、刘有光、陈康、李成芳等好友在枪林弹雨中并肩战斗、出生入死。(编者注:上述这几位前辈都曾担任***时代各军种、军区方面负责人)父亲晚年最记挂的就是这些亲密战友。离休后,他经常夜间睡不着觉,老是回想起过去在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的战友,尤其深深怀念那些在战争中光荣牺牲的战友。他常说:“我们算什么呀!我们不过是无数牺牲的战友中的幸存者而已。”说至情深处,他不禁老泪纵横。
对普通百姓,父亲总是饱含深情。他常说:“战争时期,老区的人民对革命是出了大力的。解放这么多年了,老区的人民生活得还是很苦啊。我们不管怎样,比他们是好多了,虽然帮不上大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是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不知听哪位老友点拨,发扬南泥湾精神,掏钱叫人买头小猪崽,养在后院。翌年,这猪已长到百十斤,父亲请人来宰,我们哥儿几个本以为可一饱口福,不料父亲却叫人把它割成数十块,分送给机关士兵食堂改善伙食,后来想到还有几位病重干部未顾及便又送去一些,到后来留下来的只有猪下水和一小堆骨头,引得炊事员直嘟哝:“真是赔本赚吆喝。”
然而,父亲对子女却很严格,甚至近乎苛刻。我们兄弟姊妹6个人,我父亲坚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进入他所工作过的十三集团军和海军工作,他坚持的信念是,任何子女都不能沾他的一点荣誉,必须自己从头干起。父亲一生转战南北,在战争岁月里度过了许多个有惊无险的日子。艰苦的战争生活在他的身上,留下的是看不见的伤口与烙印,这在他生命的晚年显现得尤为突出。晚年的父亲心重而沉默,常常见他眼中深含忧郁和深思。印象中,离休后的父亲总是坐在斑驳的藤椅上,目光悠远而又苍凉。虽有儿孙绕膝,更有老伴相随,但父亲的心几乎少有人能知晓。黄忠虽忠,毕老矣!长夜青空、寂寞和孤独像汪洋肆虐包围着父亲那颗欲罢不能的老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