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规定,转到朝鲜部队中的中共党员组织关系都放在朝鲜劳动党中央组织部。我离开平壤医科大学时还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把组织关系转出来,免得有“后遗症”。我带着介绍信,冒着敌机轰炸,步行穿越封锁线,用了两天时间找到组织部所在地,战争环境下,办一个组织关系也不简单。中央组织部设在一个大山洞里,穿越几道岗哨才进入办公机关。朝鲜同志很热情,他们对我说:“你们来支援我们的卫国战争,你们辛苦了!”劳动党中组部为我开据了组织关系转移证明。我还在那个硕大山洞中的招待所住过一夜。参加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官兵很多,但到过朝鲜劳动党中央机关战时办公地的肯定很少。可惜,我忘了那个山洞所在地的地名。
我回到原部队,正赶上安排一批女干部转业,我也包括在内。1953年1月,我背着背包踏上归国的路程。那时实行的是战地交通,军人在公路上招手拦车即停。我的运气好,途中碰到一位首长的吉普车停在路边,我上前问能否搭车,首长同意了。我坐着吉普车再次跨过鸭绿江到达丹东(那时叫安东)。我平安归来了。
怀念哥哥
无论是在朝鲜还是在中国境内的后方基地,我时常想念哥哥,不知他在什么部队,打到哪里了,立功了没有。归国路上,我还想到,哥哥大概也快回国了,我殷切地盼望着兄妹重逢的日子。
我们全家都相信哥哥会像1945年日本投降后突然从长春归来一样,从朝鲜凯旋。但1953年的一天,县长带着几个干部来到我家,客气地问候我父亲,父亲心里已经明白八九分,他镇静地对县长说;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县长拿出烈士证书,告诉我父亲,尹永万同志已经在朝鲜战场英勇牺牲了。我父亲说,儿子为国牺牲是光荣的,你们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县长说,您老人家这么懂道理,我们也不多说了。与烈士证书同时交给我家的,还有300元抚恤金。
父亲很珍惜那300元钱,说这是你哥哥用命换来的。他用这笔钱为哥哥在家乡志愿军烈士陵园旁边单独修了一个坟,埋葬的是哥哥的生活用品。剩下的钱又买了一台缝纫机(那在当时算高档用品),他嘱咐家人要珍惜爱护,作为对永万的怀念。后来当地修公路,正好经过哥哥的墓碑,政府出面与我父亲商量,父亲大度地同意平掉了坟墓,只有那张烈士证书仍保存在家乡。
可惜的是,由于战争年代通讯不便,我们对大哥入伍后的情况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牺牲的,怎样牺牲的。后来看一些军史资料,知道哥哥参加海南岛战役后又立即北上入朝参战,他应当是属于四野十三兵团四十军的部队。1950年4月,四十军配属十五兵团解放海南,以后归还十三兵团建制,7月底就到达中朝边境安东。10月19日,四十军一一八师跨过鸭绿江入朝,10月25日歼灭南韩军队第六师一个加强营,是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打响的第一枪,因此这一天被定为抗美援朝纪念日。彭德怀司令员宣布:“这是一一八师和四十军的光荣!”四十军参与了朝鲜战争全过程,据说曾经打到我们的出生地全罗北道。我祈愿读者中有哥哥当年的战友,能告诉我们有关哥哥的事迹。
1992年我到离别50年的韩国故乡探亲,与姑姑婶婶谈起了我的大哥永万。她们说,既然永万当年已经打到了全罗北道,脱了军装跑过来找到家人不就好了?我说:“依永万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他绝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出生在韩国的青年,参加中国的解放战争,最后战死在与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较量的朝鲜战场上,哥哥是我家的传奇,是中国革命的传奇,也是朝鲜民族的传奇。我经常想,如果哥哥活着,会怎样呢?我最为遗憾的是哥哥参军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没能为他送行,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最理解哥哥,最怀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