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国苦孩子到中国革命军人
1930年,我出生在南朝鲜全罗北道任实郡一个贫苦家庭。1943年,父母带着全家9口人逃难到中国吉林省龙井市定居,但当时中国东北是伪“满洲国”的地盘,与朝鲜一样在日本军国主义的占领之下,我们的生活依然贫困,依然是亡国奴。
我的母亲一共生了11个子女,9个成人。我的大哥尹永万聪明、正直、勇敢,是我父母的最大希望。无论家里多么贫穷,父母都要供养他上学。但当哥哥考上高中后,父母却再也无能为力。不甘心的哥哥独自跑到长春,靠自己的努力求得一份差事,边工作边上学,为改变自己的命运顽强奋斗。
我就没有哥哥那样的机会。作为排行老四的我,两个姐姐出嫁后,就成了家中主要劳动力,从小要饭,长大一点就出去当佣人,做苦工,1945年春又被卖做童养媳。按当时的规矩,我与大我10岁的“丈夫”将在秋后成婚。在此之前,我实际上是“婆家”的佣人,打水做饭洗衣什么都干。1945年秋季来临时,我的婚事没有办,却迎来了抗日战争胜利的喜讯。
我的第二故乡龙井位于中朝边界的延边地区,是中国境内朝鲜族最集中的地方,其中相当多的人是从朝鲜迁移过来成为中国人的。因此,直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我还不会说汉语。但是,我对讲汉语的共产党、解放军却充满感激之情,因为他们的到来解放了穷人,我们分到了土地,翻了身,而我也有机会参加了村里的土改工作组,满怀喜悦地走上崭新的生活道路。我属于当时最希望改变现状,最积极地拥护共产党拥护革命的人。和我有同样感受的,是我哥哥永万。
1945年夏天,日本侵略军濒临崩溃,他们四处疯狂抓丁,我哥哥在长春上学,也被抓去军训,准备派往战场当炮灰。8月的一天夜里,哥哥冒死裹着被子从三楼上跳下来,侥幸没有摔伤。他跑到火车站,混入逃难的日本人家属中,乘火车到达中朝边境朝鲜一侧的新义州,然后步行穿过鸭绿江大桥,返回龙井。途中,他听到了日本人投降的消息。
父母见到衣衫褴褛的哥哥平安归来,非常高兴。哥哥在家乡亲身感受了解放区生机勃勃的新气象,认识到共产党真正是穷苦人的救星。他在家里只住了一个月,就不顾父母劝阻,坚决报名参军,加入东北野战军的行列。哥哥参军离开家时,我没来得及为他送行,那时候不满16岁的我是村土改工作队的成员,一心一意埋头工作,干得正起劲呢!
我“公婆”的封建意识很浓厚,他们对我离开家参加土改工作很不满,三番五次诬陷算计我,我不能忍受旧婚姻制度的束缚,决心彻底摆脱童养媳的地位,于是在1946年11月偷偷离开家乡,到龙井市去找解放军。我看到一个高坡上有一个大门,大门边有军人站岗,就走上前去用日本式的汉语比划着说:“我的进去!”我的运气好,这个大门是东北军政大学的校门,这个大门里懂得朝鲜话的负责人听了我诉苦的陈述和参军的愿望,竟然收留了我。这一天是我新生的开始。
我先被分配在军政大学三大队食堂当炊事兵,炊事班来自山东的老同志们十分关心我,指导我工作,教我说汉语写汉字。我虽然每天做的都是打下手的杂活,心中却充满自豪感,一天到晚手脚不闲,打心眼里就不想休息,与以前在家里为生存受苦受累挨打挨骂相比,这里就像天堂一样。三个月后,领导通知我参加三大队二期的学习,成为军政大学正式学员,我喜出望外,激动万分。凭着三个月在炊事班打下的汉语底子,我投入了刻苦的学习生活,别人休息的时间我也用来补习功课,抄写同学们的课堂笔记,跟上了学习进度。后来,为了解放战争的需要,我和部分同学又参加了当时中国医科大学设在龙井的护士训练班,经过半年多的培训就毕业了,跟随第十一野战医院走上东北解放战争的战场。这是1948年初的事,我刚满18岁。从那时起,医务工作成为我的终身职业。
我到十一野战医院不久,就赶上了第四次四平战役。从1945年日本投降开始,国共双方为了争夺东北战略要地四平,每一年都要在那里展开一番激战,史称“四战四平”。1948年3月开始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我们野战医院设在四平西北的新立屯,仗一打响,伤员就不断被送下来,老百姓的家里就是病房。我看到战士们血肉模糊的躯体,既为他们的英勇而感动,又为他们的伤亡而难过。我们做护士的,在村中老乡家进进出出为伤员护理换药,很少休息时间。我曾有一边走一边打盹而从阁楼上滚下来的经历。伤员们见我站在一边就睡着了,对医生说,护士同志太累了,让她睡一会儿吧。医生说,哪有功夫睡觉?边说边用镊子弹我的鼻子把我唤醒,我强打精神继续帮医生换药。记得那时新立屯还有狼,夜间单独出去,心里很害怕。到了老乡家门口,我总是转身背先进门,担心狼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