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张爱玲已经成年了,有权利决定自己把握私人事情和情感问题,她不表态:既不赞成,也不反对。”陈子善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小说里的描写则跟他的印象有很大出入。姑姑“楚娣”不断地从她的眼光来看待盛九莉与邵之雍的恋情,并发表意见。
陈子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相信小说,还是相信自己听到的。有时候,他也会回过头去考虑张爱玲的整体构思:“她所写的姑姑是青年到中年,而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差距很大。或者,也有可能当时对胡兰成的形象还很敏感,她不好说。”“但是,毕竟她姑姑给我的印象同小说里还是不一样的。”
对这份疑惑,陈子善思考了很久。最后他得出结论:小说就是小说。“西方文艺理论都认为,小说不可能完全是真实的。《小团圆》中是有许多真实人物的影子,但是不能把角色与现实画等号。别说是小说,就算是历史著作,不也不可能完全真实么?”
他认为,小说中的情节很难说究竟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虚构的,有多少又是以真实为基础重新构思的。“更多的细节无法证实。从《小团圆》还原真实人物不但不可能,而且也很危险,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因为可能人家极有可能就不是这样的情况。”
对《小团圆》中揭露出来的“张爱玲”,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张爱玲研究学者余斌并没有太多惊喜,但张爱玲如此强烈的“自传冲动”还是令他稍感意外。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书中情节与她的经历丝丝入扣,以至这本书你想不把它当自传都难,“与之前的作品将‘小说冲动’放在第一位不同,《小团圆》的自传冲动已然压倒了‘小说’。”
张爱玲研究专家金宏达认为,这与张爱玲当时在美国时的创作窘境有关系。“很显然,她的创作其实是不大有出路了。写自己熟知的东西,既是她的好处,也是她的危机所在。后来,只好拿自己的经历做文章,吸引华人世界读者的注意。可以说,盛九莉就是她自己。这是一一对号入座的事情。”
金宏达对本刊说,由于张爱玲的创作无法打入美国的主流文学,那里的生活也不能提供给她更多的创作素材,她只好把自己的作品改成英文,又将《金锁记》改成《怨女》。六七十年代,她甚至为了迎合市场想要写少帅张学良,接着还想研究丁玲。
究竟,《小团圆》里透露出多少真实张爱玲的信息,而真实的张爱玲又该是什么样的?要完全拼好张爱玲这块图,恐怕单凭一个《小团圆》还远远不够。
“拼图”的人们:还原真实或是制造传奇?
半个多世纪以来,无论是张爱玲在上海的生活,还是离开中国,至最后去世,关于张爱玲其人及经历的种种猜测和想象都不曾减弱。
自“张爱玲热”由海外和港台蔓延至大陆的20多年来,大陆的众多出版社总共推出了有关张爱玲的图书百余部,其中各式各样的张爱玲传记就有10余部;除了作品被频频改编成影视作品、话剧外,她本人的经历也被数次搬上了影视。
从1993年就开始研究张爱玲的上海女作家淳子对本刊表示,“在张爱玲巅峰期过后的漫长时间里,更像是别人不断地在书写张爱玲,把她书写成了一个传奇。”
为什么偏偏是对张爱玲如此?
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余斌对本刊指出,“张爱玲是倾向于充分利用个人经验一型的作家,不大有‘天马行空’的想象,而她虽曾声明对自己的个人生活抱‘私家禁地,请勿践踏’的态度,《流言》中却也披露了不少自传材料。”这样的作品创作方式当然让人们对“索隐”更加乐此不疲。
张爱玲的弟弟有一句非常到位的评价:“我姐姐的作品都各有其本。”本即“出处”,张爱玲的小说多和她极其有限的个人经历有关,从《传奇》到《同学少年都不贱》,大都有其“本”事。
此外,张爱玲传奇般的身世和恋爱经历,英国贵族般的缄默,中老年时期闭门谢客的隐居生活,以及80年代文学史家“发掘”出张爱玲后,并将其经典化之前,她给中国大陆读者留下的神秘印象,甚至于她悄然避世和无声的离世,恐怕都为大众的好奇心增添了砝码。
总之,90年代以后,张爱玲迅速成为最醒目的文化商品和文化符号。“人们已经把她当作一个另类人物传奇化了,喜欢在作品中推演她的生平行状也不足为奇。”金宏达对本刊说。
金宏达曾经撰文将李安等人列为 “索隐派”。他指出,有的人过于刻意地去作品里面找张爱玲个人的影子,这实际上有些虚夸,比如《色·戒》,明明张爱玲自己说她的企图就是要尝试写反面人物的内心世界,硬说她是写胡、张之恋,这是不对的。
这种“索隐”所造成的后果是,很多人对张爱玲其人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作为小说家的身份。余斌对“张爱玲热”中的一股“偷窥欲”已有些反感,“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出版后注定了要被作对号入座式的消费”。
据悉,在港台面世一个多月来,《小团圆》即连登各大书店的畅销榜榜首,并已准备再版。
《小团圆》出版后不到一月,3月22日,香港大学便举办了一场国际学术讨论会,华东大学教授陈子善、台北中央研究院院士李欧梵等张爱玲研究专家均有出席,主题是“从《小团圆》再看张爱玲”。4月9日,香港大学将再举办一场名为“张爱玲:浪漫的两种文化”的国际学术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