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门
泪水在脸上横流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哭且哭,走且走。
8月6日,费冰消以居士(佛教的俗家弟子)的身份向她敬重的高僧求助。想请法师能不能帮助在国内佛教界呼吁一下。
高僧已经九十岁了,他从俗的侄儿打点庙里的大事小情。费冰消在高僧的办公桌前讲述,高僧微笑颔 首。在另一边埋头理账的侄儿不时抬头,不耐烦地点评两句:
“这么说,你是到和尚庙里化缘来了?”
“江西的事跟重庆有什么关系?中国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法师管不来的。”
“庙里正在装修,本来香火就少,没钱给你。”
一名居士绕到费冰消背后,使劲地扯她的后衣襟:“你快走吧,中国这么大,这种事多的很,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法师耳朵不好。只有凑到他耳边他才听得清楚。”她觉得法师一直向她慈悲的笑,“他们说他身体不好不让我打搅,可我觉得除了聋一点,他的身体好得很。”
走出庙门的时候,费冰消想到那句“谁知道是真的假的”,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滚出眼眶。
费冰消的书包里有一张佛教的皈依证和一张重庆孔子协会的会员证,除此之外,她还是耶稣和庄子的信徒。佛教的慈悲心、儒家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基督教“生命树和智慧树”的隐喻、道家的自由不羁奇妙的混合在她的身上。泪水在脸上横流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哭且哭,走且走。
费冰消爱跟很多人讲述她初三的那个夜晚。
她的家在重庆北碚乡下的一座石桥边。桥上是一条成90度急转弯的公路,一辆8吨重的拉棉花的卡车在急转弯的时候失灵,从桥上跌落,与下面一列火车相撞。地震一样的声音把全村的人惊醒。卡车和棉花燃起熊熊大火。从小就有些胆大特异之处的费冰消守在受难司机身边。司机慢慢苏醒,他向费冰消说起了他的家乡和妻子儿女,弥留之际,他告诉费冰消:“每个人都有落难的时候。”
这句话从那时起便印在费冰消的脑子里。
7月份从江西回重庆的时候,费冰消对自己是否能募集到捐款并无把握。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不能成功地救助芬芬,至少也要让她明白死的尊严。
在病房里,费冰消第一次把周芬芬的名字和课堂上那个眼神专注,总喜欢坐在前面几排,但是绝不坐在中间的小姑娘对上号。期末布置的关于安乐死的论文,她是写得最出色的一个。
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看到别人为女儿募捐,就要下跪感谢。每到这时候,病榻上的女孩用恬静的笑容掩盖一闪而过的尴尬。
8月15日,周芬芬给所有向她提供帮助的人写了一封感谢信。千余字的篇幅里充满了叹号。“人生本就是一场戏,我只是戏里的一个小角色”,信里说。
不过费冰消总是记得在江西见她那次,19岁的女孩因为吸吮同学带给她的一根棒棒糖,牙龈出血不止。她带着口罩安静听完老师的死亡教育。告别的时候,死死抓住老师的手。
(记者后记:犹豫之后,费老师决定用个化名:费冰消。理由是:如果用了真名,全国的白血病人都来找我怎么办?)(南方周末)(C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