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3年:南中国海的拐点
如果说南海对于宋元而言,是商贸之海、利益之海的话,那么,对于明初而言,则是礼仪之海、朝贡之海。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代表了南海不同的走向。
公元1433年,也就是宣德八年,正月上元节,北京西苑照例举办灯会,明宣宗朱瞻基带着皇后和太子陪太后亲临,文武群臣及外国驻京使节也前往观看,一个叫杨士奇的大学士还献上了十首颂德诗。
这一年是个平淡的年份。虽然河南、山东、山西等地开春少雨,但很快得到官仓赈济。贵州和广西的两支“乱蛮”,在五六月间被官兵轻而易举地平定。中央政府差人到黑龙江口的奴儿干都司重修永宁寺碑,再次确立疆界。为了提高统治效率,八月,朝廷一举裁汰了77个冗余的京官,并考察本科、前两科进士及一些外省官员,“拔其优秀者备用”。明初尝试向地方派出巡抚,其职责也在这一年有了较为明确的规定。朝廷重审并赦免了五千多个囚犯。“宣德通宝”开始铸造。皇帝下令维修了京城那座五十米高的白色佛塔。已被传抄多时的《剪灯余话》在该年有了首个刻本,这部讲述世俗婚恋及人鬼爱情的短篇故事集,影响了包括《聊斋》在内的一批最能体现明朝市民文化的通俗小说。
凡此种种,无不显示中华帝国的富强和活力。这一年,朝廷一次就向景德镇御窑厂下达了四十多万件的烧制任务,其中的大多数瓷器,是使用了从南洋引进的“苏青”、“勃泥”等色料而更加翠爽的青花瓷,它们代表当时世界上最精湛的工艺,也是海洋贸易市场最紧俏的商品。
是的,海洋--如果选取更长远的时空背景考量1433年,一些与海洋有关的事情,却使繁荣延续的明朝有了另外一副面孔。比如郑和之死。
出海
1433年3月9日,明朝正使太监郑和率领船队,从此次远航的目的地忽鲁谟斯启程返国。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出海。这一年四月,在海上漂泊多年的郑和死于古里,随即被随从安葬在今印尼爪哇岛三宝垅市,一个时代由此结束了。
“亚洲铜”,这是二十世纪的一个诗人,对雄踞欧亚大陆东部、濒临西太平洋的中国的隐喻。的确,“黄”是它的主色调。但是先祖们很早就认识到,蔚蓝色的海,意味着“鱼盐之利”、“舟楫之便”,浩瀚的大洋里蕴藏食物和珍宝,也是通道和生存空间,“历心于山海”才能使“国家富”。公元前222年,大败楚国的秦军南征百越,次年统一华夏,在后世的历史学者看来,这或可说是黄色内陆文明最终战胜了以鱼米为食、以舟楫为兵的蓝色海洋文明,自此奠定了农业中国的大势。
但中国从未停止过出海的努力。受秦始皇资助,徐福率领一支满载五谷种子、数千青年男女及工匠的大规模船队“东渡”,无论是否去寻仙药,此举都算是有组织的海外拓展。东汉,海上丝绸之路已绕过印度半岛,通航罗马。三国时期,孙吴政权越过海峡经营台湾,并派遣官吏向西探索新航线。隋朝开运河,贯通南北以利水上交通。
海洋贸易的兴盛是“盛唐气象”的当然表现之一。初唐就设立了专门机构,管理船舶、商人并征税。“海外诸国,日以通商”,其中一条被记录的
“夷道”,从广州出发,经过南海远达波斯湾、红海和东非沿岸,途经30多个国家和地区,约14000多公里。
宋代的经济中心南移,东南沿海地区成为经济命脉所在。不只如此,沿海居民纷纷弃农下海,内地的许多商人也加入其中。当时有人感概,“数十年来,习始变,舟楫极蛮岛。”依赖交换的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后,元世祖忽必烈立即着手恢复海外贸易,“每岁招集舶商,于番邦博易珠、翠、香货等物,……听其货卖”,而且“击缅甸、击爪哇、击占城、击日本,殆无虚岁,……利其所有耳。”对于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元朝给予了“所在州县并与除免杂役”的优待。
宋元商品经济的勃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它们经过手挑肩扛和车马舟船的运载,汇集到各个港口,装上随季风而来的船只。其时的海船“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能储备数百人一年的食粮,指南针的发明更推动了远洋航行。
在一个叫马可·波罗的欧洲人的描述中,十三世纪的泉州“宏伟秀丽”,船舶往来如梭,商人云集,货物堆积如山。他惊叹道:“此诚为世界最大良港之一……几难信有其事。”而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确证,当时,一个活跃的贸易网络连接东北亚、东南亚、印度西海岸乃至波斯湾的各个港口,他们甚至将这个贸易兴盛阶段命名为“泉州时代”。
1402 年,朱棣攻下南京即位,他不惜“支动天下一十三省的钱粮”,调浙江、福建、湖广等五省府县优秀造船工匠四百余户来南京造船。1405年开始,郑和率领一支两百多艘船、两万多人的庞大船队,“云帆蔽日”,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印度洋上,开始了帝国时代的最后海洋行程。
后世的历史学家认为,其时的明朝海军比任何亚洲国家都出色,甚至同时代的所有欧洲国家联合起来,都无法与明海军匹敌。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威慑力量,而南海当然也在这股力量的控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