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香港电影》杂志6月号
3月与王家卫北师大对话《东邪西毒》,后台闲聊时问了一句:“《一代宗师叶问》何时开拍?”却遭墨镜先生郑重申明:“片名是《一代宗师》,没有叶问。”又问:“准备拍什么?”他一笑:“有没有看过《道士下山》?”我恍然回笑:“原来你要拍‘逝去的武林’!”
以王家卫独立独行的风格,既然叶伟信的《叶问》获得票房奖项双重认同,他就必须另辟蹊径。《一代宗师》当然缺不了叶问,但墨镜先生的视野已扩散到整个民国武林。《逝去的武林》口述者李仲轩(已故)被誉为“中华武学最后一个高峰期的最后一位见证者”,当年的一代宗师或开武馆或开镖局或为乡绅或任民团教头,既非白道,又非绿林,也是灰色地带。他们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逝去的武林》一书整理者徐皓峰又写成一部号称“硬派武侠小说”接脉之作的《道士下山》,展开一幅民国武林的另类画卷,以情节诡异而细节真实独步当下——相信王家卫都可从中汲取灵感,否则邀请民间艺术宗师赵本山加盟岂非成了笑话?
文明越进步,对已经消逝的历史传奇越感神秘,尤其是文艺家。不仅王家卫,近期圈内很火的《道士下山》、《城邦暴力团》、《侠隐》都不约而同用笔触描摹民国武林的生活气质。其中以《城邦暴力团》野心最大,武林帮派介入现代政治秘史,它不是第一个,却是细节最真实的一部。当代台湾植物园的几位老人家居然是当年的武林宗师,这个桥段张大春坦承偷自赖声川的第二部电影《飞侠阿达》。此片拍于武侠片没落的时代,虽然戏中男主角最后练成轻功,却依然没有改变生活轨迹,所谓奇迹也不过是生活过程而已,所以这部有玄机的电影其实可以看做反武侠片。
张艾嘉的叔叔张北海写的《侠隐》也是反武侠,讲了半天武林情仇师门恩怨,读者等着大打一场,师兄师弟功夫都那么好,来吧,为国锄奸酣畅淋漓一把,结果两声枪响甩了大家一个趔趄,原来不用打的啊。张艾嘉的叔叔其实跟她的世伯李翰祥、胡金铨一样,都热衷于老北京的世俗人文,说到底,武侠、风月、小说、电影都是手段,抒发艺术旨趣才是根本。胡金铨少年生活在民国时代,与武侠小说宗师还珠楼主曾为邻居故交,多有武林见闻掌故,自己做导演开拍《大醉侠》、《龙门客栈》、《侠女》则与张彻楚原一起创立现代武侠电影公式,观众熟悉的是他们营造的武侠世界,至于银幕上的近代民国武林,胡金铨并无涉及,反而当年多出自刘家良的功夫片,近期也有徐小明的《夺标》和叶伟信的《叶问》。
王家卫拍《一代宗师》,以民国武林为背景,结合他以前风格,以及跟我提到的《道士下山》和《逝去的武林》,很容易想到是否民国版的《阿飞正传》+《东邪西毒》。其实王家卫近10年间的三部半电影除了西片《蓝莓之夜》,即便是《2046》,也依然沉浸在过去的旗袍时代。此番拍民国武林当然又多了长袍马褂,但估计那份趣味情怀是去不掉的,想来《一代宗师》中叶问打拳的状态与《花样年华》中张曼玉拎着饭盒走路,在意境表现上或许并无区别;几位民国武林宗师的众生相,是否反映的还是现代都市人的关系和心态?
北师大对话那次,王家卫说所谓风格其实就是一个作者的气味,《一代宗师》会不会变味呢?难猜,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