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请愿横遭阻挠
一天晚上,白修德住到了某县的军队司令部里。一群农民前来拜访,希望白修德将他们的情况反映到重庆。这些人起草了一份报告,誊抄了两份交给白修德。报告中说,这个县共有15万人口,已经有11万没有任何吃的了。而政府发放的救济,只有1万斤麸皮。白修德与领头的交谈:“你收了多少粮食?”
“每亩十五斤。”
“抽税要抽多少?”
“每亩十三斤。”
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司令官,立即暴怒起来。他把领头人叫到一旁,用很响的“耳语”严加斥责。这位农民战战兢兢地回到白修德跟前,称刚才“说错了”,抽的税每亩不过五斤。那指挥官还要求白修德把农民交给他的报告退还。白修德退了一份,但指挥官坚持必须把另一份也退回去。临别前,白修德与农民们相互对视,默然无语。
这是1943年3月,雨雪交替着在河南大地上飘落,新的耕种季节即将开始,新一年的收成也许会好点。另一个农民却说:“不错,很好。但谁知道到时候我们是否还活着呢?”
资料图:反应大饥荒的电影《1942》中河南难民剧照
离开河南前,郑州的地方长官设宴款待。有心的白修德留下了筵席的菜单,有莲子羹、辣子鸡、栗子炖牛肉,还有炸春卷、热馒头、大米饭、豆腐煎鱼等,此外还有两道汤,三个馅饼,上头洒满了白糖。他后来写道,“这是我平生吃到的最漂亮,也是最不忍吃的一席菜”。
数万国军被百姓缴械
河南的饥荒是白修德驻华生涯中的一段重要经历。他开始觉得,国民政府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美国政府的对华援助用错了方向,打了水漂。他忍不住给《时代》杂志老板亨利·卢斯写信:“这个国家几乎在我的面前死去。”
这个国家真的死了。不是死在肉体的生命,而是死在人心。1943年冬,日军大举进攻河南。饥馑的痕迹仍随处可见。日军拨出部分军粮接济了行将饿死的农民。活过来的河南百姓,厌恶了战争和兵燹,自发地组织起来,去收缴中国士兵的枪械。起初是单个地、几人几人地收缴,后来干脆成连成排地进行。据不完全统计,前后被缴械的国军有6万之众。
日军以不足5万的兵力,进攻30万国军镇守的河南,未经几个回合便迅速得手。白修德如此形容日军的攻势,“像利刃切牛油一样,割断了华军的防线”。没有人敢明说日军得到了当地人的帮助。“汉奸”毕竟是个刺人眼目的“恶谥”。但生存法则不会像社会法则和战争法则那般复杂和诡谲。当民族大义和国家存亡这些宏大命题摆在行将饿死的饥民面前,问题就变成:是宁肯饿死当中国鬼呢?还是不饿死当亡国奴?懵懂的百姓们选择了后者。
直到下一次收获季节来临中国的麻烦持续不断,这个国家痛苦的历史更是循环反复地出现战争、洪灾、饥荒。本刊记者白修德上周根据他的第一手材料予以报道。他刚刚结束为期两周的、对河南饥荒地区的采访。他报道说:我的笔记告诉我,我只是在报道亲眼见到的、所证实的事实,但至今我还难以相信它们是真的:狗在路上啃人的尸体,农民趁夜色降临后寻找人肉,荒芜的村庄望不到边,乞丐在各个城门的门洞里挤成一团,每条公路上都有弃婴在号哭,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