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是残缺的,更是圆满的。当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之后,当他终于明白事实无法改变,当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他想到了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接受一个突然降临的厄运。厄运告诉他,从此,他将永远地失去那个他本可以游刃有余的世界,不得不呆在一个他原本一无所知、甚至也是一无所能的世界中。很多人在这沉重的一击后差不多完全丧失了思想能力,心里更多的就是对造化弄人的强烈诅咒,对自己惨遭厄运深切的自怜自惜,对自己的未来和自己应该有的应对能力彻底无望。
然而,史铁生坚持了“生”。当然他首先必须说服的是自己,可那个附着在残缺身体上的自我并不那么容易说服,这时,地坛加入了进来。于是,我们在他的叙述中便看到,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一会儿又是他。这是对话,可这对话分明是一个交响式的超时空对话,交织在一起的“你”“我”“他”大约就是整个人类吧。
在地坛十五年,史铁生说他总想着三件事: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是我干吗要写作?
十五年了,地坛还是那个地坛,但他一直守在那里,却从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们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历史和人生。他开始很明白地活着了:这世界不可能是一个无差别的所在,必须有苦难存在,有苦难才有幸福。于是,他只能接受,只能豁达。于是,在山穷水尽处,他总是峰回路转地让我们见到一个柳暗花明的所在。于是,他告诉我们,“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这是自然的启示,这也是中国最古老的生之思。
那么“死”又有什么了不起?在“反省深思”中,必然成为一个从容不迫的节日。只是在我们缅怀的时候,请低下头来:嘘,别打扰地坛里的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