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知识还需要吗

  地理知识还需要吗？
        从报道上看到，说一般的美国人地理知识很差，名记者唐师曽即提到他在美国大学做报告介绍中国时，必须悬挂中国地图，指指点点，听众才知道他所讲的内容是中国的那些地方，否则要便不知所云。美国总统向美国人民讲解入侵伊拉克的理由，必须同时挂起伊拉克地图，否则美国一般人不知道世界上有伊拉克这个国家，更不用说伊拉克在那里了。
        我相信这些事实，不过我认为不光是美国人如此，一般的欧洲人、日本人和中国人也有类似情况。最近《海外文摘》（259期）上刊登一篇报道，一位留学德国的中国学生在德国某大学城租到一间宿舍，是三人合住的公寓，另两位是德国的女大学生。彼此相互熟悉之后，一次偶然机会，德国的女生看到他带去的中国风光图片，觉得很可爱，便向他提出问题“中国很大吗？”在回答“很大”之后，又问“有多大？”他回答说“大约是德国的26倍，和欧洲的面积差不多吧。”她们听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以后又看了一些他带去的中国画报杂志，知道了万里长城、桂林山水等，便表态说毕业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中国旅游。
        过去我在日本时，也遇到过个别日本人问起我来自中国的那个城市？我说从杭州来，他接着问杭州在中国的北方或南方？我说在上海西南不足两百公里，他很惊奇地说原来就靠近上海呀！可是1935年我还是中学生时，就知道日本东京以外的好多大小地名，如九州、四国、库页岛、大阪、神户、富士山…等。不过应该指出的是，日本的大大小小各种地图书籍之琳琅满目，恐怕世界少有，中国在这方面与日本还有很大的差距。
        同样，我随便问一位大学生和硕士生，就他记忆所知说出欧洲国家的首都名称，他们只能说出几个最熟悉的国家，如英国伦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等，至于象罗马尼亚、匈牙利、西班牙、荷兰、瑞士等国的首都便说不上来了，再下去连国名也说不出来了。至于拉丁美洲的国家，能说出的国名和首都名的更少了。
        我的一位初中同班同学陈正祥，愛好地理成癖，用现在的话说，是地理“粉丝”。他在念小学时，没有人指引，便会背记世界各国的国名，首都名，人口数，河流名称和长度，山脉名稱和高度等的数字。他向老师提出的地理问题，老师回答不出。初中一年级时，学校组织师生游雁蕩山（浙江乐清县），回来后，他写了一篇“雁蕩山游记”，张贴在壁报上，说雁蕩山是流水挖出来的，偶然被地质学家丁文江看到，引起了惊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会有这么深刻的见解，丁文江送给他一冊《徐霞客游记》以资鼓励。后来他成为世界著名的地理学家，他的地理考察足跡走遍国內和世界各地，著作等身，据他的学生统计，至1993年止，他共出版中外文地理学著作256种，论文368篇。我的这位同学是个特例，没有代表性，却富有启发性。我们中学时期每个学生都通过地理课的学习，手描过中国的地图，山脉（那时的山脉是用象毛毛虫的样子表示）、河流、湖泊、铁路线（用双线一段黑一段白相间表示）之类，印象很深。
         我的感想和疑问是，为什么现在普及地理知识的条件非常优越，如各种各样的旅游观光杂志、地理知识杂志等到处有供应，图书馆里更多了，是1930年代我们中学时代无法想象的，可是人们的地理常识为什么没有相应的增长反而疏忽陌生了？
        有人分析说是因为现在高考不考地理之故，我以为这不是原因，因为解放前的高考也没有考地理，以前也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才学习地理的，主要是以前认为地理是一个学生应该具备的知识而已。
        现在，人们只要有经济条件，可以去国内各地旅游观光，或出国到世界各国名胜观光旅游。每到一个新地方，拍摄大量照片、摄像，或名山大川，或城市风光，或异国情调，再带回一些纪念品，留下了“到此一游”的印象和纪念。
         可是据我所知，不少旅游回来的人往往并不清楚这些地方的地理位置，譬如去云南昆明，从杭州出发，共经过那些省份？云南昆明为什么四季如春？与沿海省份的海拔相差多大？等等，可能并不清楚，因为从杭州出发不论是航空、铁路都是两点一线的关系，它不会告诉你经历过那些省份和城市。不少人旅游回来，并不清楚他们的出发点是往北走？往西走或向南走？多少距离？特别是旅游的中途转折，更不清楚东西南北，因为现在的旅行社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用不着旅行者为此操心，这与《徐霞客游记》里的记载完全没有可比性。
         由此引发的问题是，从书本文字间接获得的地理知识与从通过旅游获得的地理印象，那种收获更丰富？当然最理想的是两者结合起来，但这里要问的是两者不可得兼时，何者更优越？因为现实的情况是两者被分开了，文字阅读的地理知识已经不断边缘化，只剩下靠旅游耳闻目睹，人们也心满意足了。
        参加旅游的交通、住宿、生活条件虽然非常方便，但也并非无论什么地方想去就可以去，譬如喜玛拉雅山、南北氷洋、巴西丛林的风光都很诱人，不是人人想去就可以去的。但是通过文字加图片、摄像等的介绍就可以既满足了观光的欲望，又增长了地理知识。李敖时常拿这个理由反对旅游，他认为旅游太化时间，他不能忍受化大量时间获得有限的一点观光印象，也是有道理的。还可以补充重要的一点，即无限制的发展旅游观光，虽然可以立竿见影地促进交通、旅馆业、饮食业、商业的经济繁荣，增加国民经济的收入，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但最终付出的是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巨大代价，这种矛盾本质上是理智和利益的矛盾，在这个矛盾的较量中理智总是屈居下风，让位于利益的驱动。
        席捲全球的城市化浪潮，把大量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里，原先生活在农村里的人口，自然风光是司空见惯的，现在被连根拔起转入城市的钢筋丛林里，过着鸟笼式的生活方式，在忙碌紧张、周而复始的工作模式里，难得获得一点定期可以自由支配的假期，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返回自然的怀抱，短暂地享受一下阔别了的山水风光；或者离开本市本地，去外地、外国看看人家是怎样生活的。所以旅游业是城市化必然的伴生产业，城市化越彻底，旅游业越发达，地理知识在这里面无足轻重，不好怪旅游者对地理知识的漠不关心。
        或许是中学时代有了点地理知识，以后又从事农业科学和科技史工作，所以对地理知识与农业关系的密切比较关心。多年前我接待一位曽长期生活工作在瑞士的回国学者，交谈中我想了解瑞士的地理位置，无意地问他：瑞士的纬度是多少？他愣了一下，笑答道：呀！我没有注意到纬度的多少。这使我觉得失礼了，确实，生活在瑞士，气候的冷暖、雨量的多少，四季的变化，一切都习惯了，为什么非得要记得它在北纬多少度呢。
        回到上面提及的德国女大学生，在了解了中国比德国大26倍，并且有长城、桂林山水等名胜以后，她们作出的反映首先是毕业后一定要去中国旅游，为什么没有想到先去图书馆查阅一些有关中国的地理知识？这大概是现代青年与我们那一代青年学生的最大不同。这里并没有今不如昔的意思，我知道这是时代不同导致的差异。我只是想说明，地理知识还是需要的，多一点地理知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遗憾的是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紧张了，没有时间可以从容吸收地理知识，而需要从容吸收的知识，又岂只地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