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词是一门单独的手艺。曲调既成,他开始单独与词作战。就词而论词,当能端量出一个人的文字水平。
作词家罗大佑,水平忽高忽低,时好时坏。
大佑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有这么多未完成之作。何谓未完成?语病多、境界普通、思维散乱、修辞水平不高、需要修改的词叫做未完成。粗略估计,这部分词将占罗氏全部作品的至少一半。
罗大佑罕有文字上无可挑剔的词。这样的词多集中在早期,多集中在他的词作小品,其思想大作大都失败。早期完美的罗大佑词,格局都比较小,如《恋曲1980》、《童年》、《光阴的故事》、《爱的箴言》,都是一些精美小品。显示罗大佑襟怀和气象的作品中,只有那些境界中等的写到了较高的完成度,如《鹿港小镇》、《将进酒》、《家Ⅰ》、《家Ⅱ》、《我所不能了解的事》、《耶稣的另一个名字》、《一样的月光》。
罗大佑中后期词作境界极高,出现了一个飞跃,但也只是小部分作品写到了完美。文字上难于挑剔的作品有:《游戏规则》、《动乱》、《上海之夜》、《台北红玫瑰》、《恋曲2000》、《舞女》。作为一个词作家,他缺少洗练文字的能力,往往语义纠缠重复,思维比较混沌。
但恰恰是在混沌的思维里,罗大佑创造出了惟他独有的文字。伟大的词作,从来不是因为词句之功,而是文体创新,意境气韵独到,情绪、精神或思想卓越,道人所未道。罗大佑文字才能绝非一流,却进行了以下探索:他创造了抽象的对象含糊的叙事诗,这在歌曲历史上独有;他创造了虚构的注重戏剧性和氛围的历史诗,在华语歌曲里如行在天空的宙斯。前一种诗有《恋曲1990》、《你的样子》、《滚滚红尘》、《追梦人》,意境上有缠绵之极的深境、前人所不及的凄美 ;后一种诗有《京城夜》、《东风》、《蓝》、《天雨》,为了难于解释的大时代,造出了无法解读却令人神魂俱惊的历史大梦。它们不完美,却是最了不起的大佑杰作。
在语言上,罗氏还曾经有过一个特色,大量转借中国革命语汇,以移用、戏仿手法,构成了中期罗大佑词作的修辞特征。但是除了一点有趣,这一部分罗氏歌词在意义上却比较空洞。
波澜壮阔的历史大幕的开启者,有绝世的影响力,但也同时并存着肤浅的思想与批判,这是开启者的历史局限。而作为音乐家,主要是用情感说话,即使思想卓越,也只能略过,这是音乐家的宿命。而作为歌曲作者,创造出优秀的歌曲最顶真,文字烂点儿也在所不惜。对罗大佑的局限,当如是观。
罗大佑的双重生命
无论是在演唱会上公开剪掉自己的美国护照,积极参加“天下围攻”倒扁运动,还是在汶川地震后出现在加州赈灾晚会演唱《亚细亚的孤儿》,罗大佑始终没有远离政治运动和社会现实
本刊记者 郑廷鑫 实习记者 陈小瑾 发自香港
转折点
1982年,那个叫罗大佑的年轻人,还是医院放射科的医生。有一天,他收到了台北市“议员”送来的一袋袋体检病历,其中,“有一个人叫谢长廷,有一个人叫陈水扁”。
就在那一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之乎者也》。在专辑文案中他写道:“这一趟音乐的路,走得好辛苦。在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严肃与通俗间,我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摸索过来的。”
走得辛苦的另一个原因,他没有写出来,只是在心里挣扎:那时他还没下定决心选择做医生还是做音乐。
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姐姐是药剂师,哥哥是牛津大学的心脏医学博士,一家人都以医学为中心。从在医学院读书时组建“洛克斯”乐团,到写第一首歌,到出第一张唱片,一直到拿了医师牌照,医生还是音乐人,这个选择困扰了他10年之久。
早在他还是实习医生时,《之乎者也》的录制就已经开始了。起先没有人愿意冒险出版这种与市场主流相差极大的音乐。几年后,成立不久的滚石唱片决定推出这张专辑。不料,这个瘦削冷峻的青年一夜之间成为年轻人心目中的叛逆偶像。台湾乐评人马世芳这般描述当时的情景:“媒体也掀起罗大佑是洪水猛兽还是时代良心的论战,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暴风眼的中央,被戴上了‘青年时代的先知兼代言人’这顶大帽子了。”
于是,他一边当医生,一边连续出版了《之乎者也》、《未来的主人翁》、《家》这3张专辑。“回头看这几张作品掀起的社会效应,其规模之大、延续之久,整个台湾流行音乐史上除了罗大佑,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制造过。”马世芳如是评价。
但对当时在医生和歌手两种角色间游移不定的罗大佑来说,这却是痛苦的煎熬,“两边走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对两方面都失去信心。”
1987年,他终于下定决心,给父母写了一封信,“感谢他们对我作为一个医生的栽培”,但是,他选择不做医生,专心做音乐,“那么多医生里,不需要多一个罗大佑;但在音乐上,还有很多发展空间”。
这个决定,让罗大佑开创了新格局。不久他在香港组建自己的录音制作公司“音乐工厂”,从事音乐的开发及电影配乐工作。他将对东方曲调的探索,对一个民族的宿命所进行的精确剖析,对黄色人种的浓烈情感和故乡情怀,以音乐铺陈开来。
随后的几年里,他出版了《皇后大道东》、《原乡》、《首都》。有人说,这是“罗大佑的中国三部曲”,他对香港前途的追问、对台湾根源的探索,对内地变动的思考,跃然于歌中。“一个铺陈民族命运的史诗企图,在三张原本各处一隅的专辑之间巍然耸立起来”。
另一个华语乐坛大佬级人物李宗盛谈到罗大佑时说:“我觉得从罗大佑之后,就没有看到有人再做同样的事。”而在罗大佑之前,同样没有人做过那样的事。“华语音乐的教父”,这个称呼很大程度上也源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