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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冷,弥漫的汽油味。
十几驾无人直升机静躺在仓库里,机身长七米,宽三米,黑色的、巨大的旋翼延伸到远处。窗前站着的王伟,被光线一把勾出了轮廓,雄浑,刚硬,像极了匍匐在一旁的巨大机身。
王伟是航景创新的总经理。这是一家工业级无人机企业,是中国最早建立工业无人机的企业,也是中国少有的能够自主研发传感器、飞控系统的企业。“创立航景从08年开始”,王伟来到办公室,专注地站在黑板前,以画图方式讲述航景的故事。手很大,笔显得短小,笔尖飞快滑动着,留下一串圆圈和直线的图形。
八年前,无人机仍是初期市场,产业链亦不完整,航景在这个时候成立。
起步
北京有一座双层公寓,上下一共六十平米,楼上摆着两张床,楼下放着两台电脑,一件测试设备,以及成堆的图纸。里面住着两个25岁的青年。这是八年前的航景。
公司由王伟和吴双联合创始。2006年,两人相遇在北航产业公司,王伟做硬件,吴双做软件。两年后,两人被调动去了北航无人机所,在一间小飞机实验室内做技术人员。
“一边在单位做技术,一边成立了航景”,王伟说到两个人的工作,“我主外,他主内,我做硬件,他做软件,就像我比较高,他比较秀气,走在一起别人以为他是我媳妇。”
2008年,无人机行业圈子很小,做工业无人机的企业,几乎是设计公司。王伟和吴双将设计好的图纸送到北京的小工厂加工,再拿回来装配,一个项目要花很长时间。他们并不针对普通消费者,而是行业用户,解决农用、测绘方面的刚需问题,项目价格在四五十万左右。
当被问到两人每年的收入,王伟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零。“钱,我和吴双一分不拿,都用来买设备”,他说着,“我们用单位挣到的工资租航景的房子,只按季度发自己点生活费,补充一下。”
除王伟和吴双外,当时公司另有两个股东,入干股。两方合作一年多后,出现了分歧。
“面对赚来的钱,另外两个股东要求分摊,而我和吴双希望全部投入进去,买设备”,王伟说着当时的情况,“检测的仪器设备很贵,我们想往远走,需要这些钱。”
意见相左的两方,最终分了家。
“钱归你们,分完走人吧,我们只要公司的壳”,王伟重述着自己当时的话,“后来账上的钱没了,所有设备都被搬走了,或者拿去变卖,航景那间小屋空了。”说到这,连黑板上滑动着的笔尖也停了。
之后的两年里,王伟和吴双继续接项目,将挣到的钱投入公司。直到2012年,两人离开单位共同专职航景,并把公司搬到了北京理工科技大厦的一间办公室。“地方50平米,不够住,我们在外租房子,两边来回跑着。”
从研发到制造
进入2012年,工业级无人机在警用、测绘领域趋于成熟,企业争相抢夺市场。航景作为无人机大军中的一员,希望把握住国内农用、警用市场。
这时他们面临一个难题:植保公司对无人机价格控制很高,需要压低成本,而当时国内无人机的软、硬件研发均未成熟,无人机核心部件依赖进口,毫无成本优势。“一个传感器,买来要花五六万,而自己研发只花两千。”王伟指着自己的办公桌,桌上一盒散乱的螺钉和芯片,“压下成本的唯一出路,就是自主研发,但要真的钻研进去要很长时间,需要完全投入人力、财力,还得不到收入”。“考虑到我和王伟在北航产业公司做过技术,对国外核心部件摸得很熟”,吴双告诉记者,“我们已经钻了8年飞控,是时候开发一套自己的系统了。”“对,我们停下所有项目,决定做封闭研发。”王伟也这样说,“当时账上还攒下四五十万,撑一撑,能过去。”
于是,王伟和吴双将航景搬到理工科技大厦另一间200平米的办公室,开始了研发工作。那段日子,两个30岁的青年,几个配合研发的技术人员,几台仪器设备,成堆的图纸和零件。他们每日的生活就是在设备前钻研传感器,买来元器件做集成,再用软件进行传感器的组成,最后,做大量飞行试验。“每月一次大飞,每周一次小飞。我和王伟带着一两个飞手,大清早开车,奔向六环外的郊区”,吴双谈起做飞行试验的过程,“传感器要精确控制机身的高度、速度,起降很多次,直到飞机平稳升空。”
当时加入航景团队的,还有余娜和陈心刚两人,余娜负责市场,陈心刚负责结构组装。陈心刚告诉记者,自己曾在中国兵器218所做技术,刚加入航景,王伟便给了他高于以前单位的工资。对此,王伟也承认,“我和吴双把工资省下发给他们,哪怕公司小,没钱,也要优先保证他们的生活。”
直到2013年3月,航景研发出6款传感器,包括大、中、小型,一一通过了飞行测试。“专利没申请,就抓紧开卖了,客户测试后,每一套反馈都很好,”王伟说着,“传感器的价格比进口产品低了一半,我们一下卖出十几套。”
有了成本控制的先发优势,航景的经营状况慢慢好转。一年内,销售额达一千多万,团队先后加入9名技术人员。其中邱少磊来自中科院遥感所,负责市场,洪平负责系统集存和调试,李继良负责发动机。
与此同时,同步增长的市场销量和人员开支,让王伟看到了企业短板:制造环节。“找小型代工厂帮我们执行图纸设计,但从送出图纸到见货,要半年时间,如果找大工厂,就要攒几个订单一起发,但客户很急,根本等不了”。王伟带记者走近航景的工厂,不同的装配环节,由黄色铁丝网区隔成大小不一的空间,“工业无人机的供应链管理很复杂,有时大部分零件装配回来都是好的,只有一两件不行,导致整体返工,拖累效率,这种情况很普遍”。“必须把产能做起来,这个时候,我们想到了融资。”王伟说。
但提到融资,王伟和吴双一开始很抗拒,“几年前的那场不欢而散,想到再次引入股东,心里就害怕起来”,吴双告诉记者,“但一想到车间、工厂,航景最需要的就是规模呀,我们不能再挤在小作坊里了,融资这一步,不得不做。”
2013年末,两人终于迈出这一步。这时候,恰巧,他们赶上了互联网大潮。
融资之路
“无数投资人的眼睛盯着互联网,而我们只是个设计公司,并不对他们的方向”,王伟说着,“我们转而寻觅TMT行业的投资,主动给他们发邮件,但他们一听我们做B端,就没了回音”。“做B端门槛太重,行业周期长,没法拼销量”,王伟重述着投资人的话。“一方面他们的投资思路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关注消费级无人机,效益快,”邱少磊告诉记者,“另一方面,照公司的实际情况,只引进钱还不够,做B端最需要的,是全产业链资源。”邱少磊曾在中科院遥感所做国家电网技术,2014年加入航景,负责销售,与王伟共同寻找投资。
“我们找了整整一年,跑遍了IDG、红杉、贝塔斯曼,每一家,都经过1-3轮的谈判,但都因为条件和需求不同,一一放弃”,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邱少磊回忆着,粗大的手掌在膝盖上前后摩擦。
直到2014年下半年,TMT行业缩水。随着一大批企业倒掉,投资风开始转向。
“这时候我们遇到了中兴合创,一个投资人找到我们,对,他叫邵民桦。”
邵民桦是中兴合创投资副总监,“我们投的就是B端,无人机的圈子里,我拜访过所有从业者,直到看见王伟和吴双”,他话没说完先笑了,“王伟心大,吴双细致,这两人一刚一柔,一硬一软,不是刚刚好吗”。
“从产品、商业模式到行业门槛,都很重,这是航景的风格,也是我们的标的”,邵民桦认为,“相比只拼销量的企业,真正做起规模,占大市场份额的,才是未来工业无人机的龙头”。
同时,王伟认为,“中兴合创掌握工业无人机的产业链资源,对于B端企业,只组个钱局不够,我们需要的,是他们的投后服务。”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2015年5月,航景获得了中兴合创的千万级投资。
几乎在资金到账的同时,航景在新疆参加了国际农业博览会,现场演示了植保无人机产品。同时,正式面向农业客户,做植保无人机产品和服务。
早在4年前,王伟开始出差跑新疆市场。带着航景的产品过去做演示和技术交流。王伟说道,“那时候航景很小,领导不理会,只能找具体负责项目和技术的人,撕开一个口子”。
但王伟称自己的真正目标,是占领警用市场。
“无人机的核心市场在军用,越是战火不断的地区,需求越是旺盛”,王伟认为,“航景的规模和体量,又是民营企业,根本进不去这些区域”,王伟解释,自己曾在军工企业里做无人机技术服务,跑遍阿富汗、也门等大大小小的中东地区。
然而,打入警用市场并不容易,警用无人机对飞控、航时要求较高,更关键的,是需要培养专门的服务网点及技术队伍。
对此,王伟已决定,先在新疆当地接农业项目,“靠农业赚的钱,来养警用的队伍,两个行业一起做,对我们的产品和服务也是一种检验”。
还是早期市场
2016年4月,记者来到北京亦庄经济开发区一处3700平米的办公楼,三层是加工厂,二层是办公区,一层是仓库和车间。车间陈列的机器设备开动着,轰隆震响着四壁,套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人被面罩遮了脸。记者跟随王伟一踏进这里,脱口的话音,立刻被机械声卷走了。
目前航景创新的企业约70人,其中研发队伍20人。“去年下半年起,公司进行了正规化,研发由吴双来抓,我抓市场和管理”。但王伟每天的工作并不只这些。
4月13日早晨,王伟一踏进公司,就在会客室、研发室、车间不停穿梭。9点见了两位科研院所的客户,11点面试了一个工程师,12点带记者来仓库看机器,顺着仓库外侧的小门,转到开发区的食堂。“毕竟公司不大,上门的客户我都要见,现在研发缺人,一线技术人员的面试也要去”,说着他左手接起了电话,挂掉后右边裤兜又响了。饭桌前坐着的十几分钟,王伟左右交替地打着电话,剩下的两分钟里,一把将碗里的菜吃干净。“所有人忙在生产一线,但还是担心他们交付不完今年的订单”,邵民桦告诉记者,他一周总要去找王伟一两次,每次必谈的,不光管理问题,还有业务方向。“收缩,再收缩,聚焦农业、警用和外贸这三个领域”,邵民桦并未向企业要求利润,“价格可以低,再低,做的是市场份额,也许周期会很久,订单量很大,但做出来,就能形成垄断”。“我明白,规模就是实力,目前的无人机,终究还是早期市场”。说完,王伟起身扛起双肩包,准备见下一个客户。
晚上7点钟的航景,办公区人员下了班。王伟一步跨出了办公室,在走廊走着,书包扛在右肩。灯光从横面把他拖成一条长影,他每走一步,那影子就分成了一个叉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