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异之到达福临铺时,发现这里已是十室十空。总司令部已经转移,军部已开始后撤。张耀明和军参谋长杨学房正在等候他们。一进门,张军长就指着地图向他们说明情况,并下达了作战命令,他说:“现在营田登陆之敌正与第95师激战中,湘阴方面的第70军正派部队增援营田,以迟滞敌人向湘江方面前进。第2师正向汨罗江以南转移。我集团军决心在长沙市以北地区与敌决战。第4军(军长欧震)归我集团军指挥。关总司令的作战部署是第4军、第37军及第25师在长沙东北郊占领出击阵地,准备把敌人压迫于湘江而歼灭之。湘江方面有第70军等。”
“我们的任务呢?”
“第195师的任务是,在福临铺至上杉市(距长沙城30华里)之间迟滞敌人3天,以掩护我主力部队完成作战部署,尔后则在敌之侧背,配合主力歼灭进犯之敌。”
最后,张耀明悄悄地告诉覃异之说:“这次决战,是我们关总司令亲自向委座争取的,我们必须打好打胜!”
这战况一直是按照薛岳的“天炉战法”进行,怎么突然变成第15集团军代总司令关麟征争取的呢?这倒不是张耀明为老长官吹牛贴金,还真是确有其事。
原来战斗一步一步进行下来,日军夺取长沙目的已经明显,一切几乎都在薛岳“天炉战法”预案之中。谁知在战况最紧张的时候,重庆军委会却来电报了,且是蒋介石亲自拟稿的,老蒋告知薛岳,在适当时机可以放弃长沙。战争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的进展都与预案那么吻合,几乎堪称“完美”,谁知蒋介石却要放弃长沙,这把薛岳气了个半死,当即坚决地拒绝:“绝对不行。”
这边“绝对不行”,那边“绝对要执行命令”,军委会一夜之间9次电令薛岳退出长沙。薛岳坚决反对,死不相让,最终迫使军委会同意他在长沙附近决战的主张。及至25日,老蒋才电令薛岳:“准备以6个师兵力,位置长沙附近,并亲自指挥,乘敌突入长沙之际,侧击而歼灭之。”薛岳得令后,立即布置兵力,在长沙附近撒开一张大网,只待敌军进入而歼灭,取“天炉战法”的奇效。
薛岳的长官部原计划在长沙以南与敌决战,理由是引敌更深入,按照薛岳的“后退决战”理论,“退”得越彻底,“劣势”越转化为“优势”。为此,战斗开始后,第九战区长官部就搬到了远离长沙的耒阳城。这是长沙以南决战的指挥位置。谁知第15集团军代总司令关麟征却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善战的他赞同薛岳的“天炉战法”,但不同意在长沙以南决战,而主张在长沙以北决战,说:“在长沙以南打,我们要负放弃长沙之名,在长沙以北打,则有保卫长沙之名,同样牺牲,当然在长沙以北决战才合算。”
薛岳的“天炉战法”已定在长沙之南决战,哪里答应这“不退彻底”的做法?“黄埔老大”关麟征也是认准了的事九条牛拉不回头的犟将,最后,直接通天,向蒋介石建议在长沙以北决战。蒋介石说:“毁了长沙城,老百姓又会骂我蒋中正!”于是批准了关麟征的建议。
决战地点的争论以关麟征取胜,他和手下亲信非常得意。第52军是关麟征的基干嫡系,因此长沙北的决战6个师中,第52军是一定要参加的。而覃异之和韩梅村的“于福临铺、桥头驿、金井间设伏”建议与关麟征的思想不谋而合,因此他们的建议不仅立即获准了,而且还被命令负担实施任务。
根据张耀明军长的指示,覃异之立即带着两位旅长及参谋视察福临铺的地形并选择防御阵地。
福临铺周围地形是起伏不大的波状地。无险要地点,覃异之便决定以村落防御为主,因时间紧迫,便依靠村落及附近高地挖工事。决定想好,参谋长韩梅村率领部队也急急赶到了。
覃异之和他商量后,防御部署如下:第566旅附搜索连,以福临铺为核心构成第一道防线;补充团在福星庙与福临铺之间构第二道防线;第565旅为预备队,集结于福星庙附近(在福临铺雨约10华里);师部驻福星庙。
28日下午2时许,各部队均已进入阵地。
黄昏时分,日军侦察部队与第195师搜索连在阵地前方发生激战,搜索连长金雄阵亡。日军亦遭伏击、侧击,伤亡甚大。
29日上午,日军对中国军队阵地猛烈炮击,敌机对福临铺侦察、轰炸,步兵在飞机及炮火掩护下向第195师的阵地进行猛烈攻击,大有一战取胜的气势,第195师也是强悍的部队,越打越打出了猛劲,于是战况越来越激烈。但是,日军的好枪好炮很厉害,第195师在福临铺外围的两个村庄、一个高地,先后被日军攻占,几处阵地形成犬牙交错状态,到黄昏时候,全师已伤亡300多人。
覃异之与韩参谋长研究战况,认为:(1)福临铺地形易攻难守,且无死守任务;(2)如继续在原地抵抗,在敌之飞机及优势炮兵的压力下,第566旅可能支持不住,明天被迫白天撤退,势必遭到更大伤亡,这于滞敌3天的任务不利;(3)上杉市地形好,紧靠幕阜山脉,全力防守,再打两天不成问题。于是决定当夜撤出福临铺,退守上杉市。
主意一定,覃师长亲自下令第565旅(附补充团)即刻开往上杉市占领阵地,第566旅即向上杉市转进,在某村集结,作为师预备队。韩参谋长率领师部移至上杉市东南某村庄。
9月30日上午,日军骑兵在第195师阵地前与第195师搜索连再次发生战斗,覃异之下令主阵地用炮火支援,鬼子没敢再前进。接着,日军侦察机在上杉市上空盘旋,下午飞来轰炸机进行轰炸,鬼子先头部队也接近阵地前沿,进行火力侦察。覃异之判断说:“敌人将于10月1日大举进攻!”
韩梅村当即拟稿命令:“各部队加强防御工事,坚决守住上杉市。”然后,派人下发下去。
当夜张耀明、关麟征先后和覃异之通电话。关总司令责问覃异之:“为什么不在福临铺多顶一天?”
覃异之告诉他当时的情况及退守上杉市的理由,关麟征喝道:“你在上杉市至少顶住两天。”撂电话了。
随后,在覃异之阵地后方的第15集团军第37军第60师师长梁仲江派旅长黄保德也来第195师了解情况。覃异之说:”嘻,总司令骂归骂,看来集团军主力正准备迎接大决战哩。”
10月1日上午,敌机照常来轰炸,步兵除零星炮击外,却没有第195师原先预料的进攻迹象,下午也只有几架侦察机在上空盘旋,转了转,又飞走了。韩参谋长见状说:“敌军的动向值得研究啊!”
覃异之说:“派侦察兵深入敌后去摸摸情况。”
这一摸,“情况”却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所有情报都证明日军正在撤退,飞机轰炸只是打掩护而已。覃异之马上报告张军长,并下令正面搜索部队跟踪而去。
原来日军第13师团及第3师团一部进至福临铺与桥头驿一带,掉入了第52军第195师和第73军第77师的伏击圈,遭到侧击与突击后,死伤甚众。而其鄂南方面的第33师团被阻于献钟、嘉义,不能按计划与湘北日军会师,后方交通补给线遭到中国军队樊崧甫纵队破坏。冈村宁茨眼看就要掉进薛岳的“天炉”里了,10月1日果断地取消进攻策略,下令悄悄北撤。
第15集团军接到第52军转来第195师的报告后,关麟征获知日军撤退,大腿一拍:“湘北会战成了!”一边报告薛岳,一边令第73军突进阻止日军后撤。
中日交战以后,中国军队除了在台儿庄打败过日军后,还从没正式打退过日军大部队,重庆军委会获悉日军撤退,马上报告蒋介石,蒋介石也欣喜若狂,马上宣布薛岳由代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改任正式长官,关麟征也取消“代”字,为第15集团军总司令。两人正式扶正,这时薛岳43岁,关麟征则年方34岁,成为同级指挥官中最年轻的将军。后方忙于为前方大将领升官,而在最前方的中、小将领则正在率部追击猛进。
第195师搜索部队已到达了汨罗江沿岸。军部命令正式下来了,张耀明令第195师正面搜索,跟踪追击。覃异之立即下令:“两旅并列前进,第565旅为左纵队,沿粤汉铁路搜索前进;第566旅为右纵队,沿福临铺、新市大道搜索前进,师部及直属部队补充团在右纵队后跟进。”于是,每个旅派出两个营,分为两个搜索支队,在各纵队前列并搜索前进。
由于第195师始终与敌保持接触,现在日军撤退就成了追击敌人的先头部队。当夜,全师开始追击前进。官兵一听说是追击了,人心振奋,士气高昂,呼啦啦地撒腿甩着膀子疾进。
4日,薛岳电令各军:“(1)各挺进部队即向敌后方联络线竭力袭击,破坏交通,阻其增援,并妨害其退却。(2)湘北正面各部队以现态势立即向当面之敌猛烈追击,务必于岳阳、崇阳以南地区捕捉之。(3)敌如在新墙河右岸原阵地顽抗时,则我保持重点于右翼,向洞庭湖、岳阳方面压迫歼灭之。(4)各追击部队对敌收容队可派一部监视扫荡之,主力行超越追击。”
但是,鬼子也是拼命地撒腿跑,我军追去,也只是瘸子追小偷,越喊越远了。行动最快的第79军飞兵去平江长寿街,拦截住从鄂南窜过来的那股敌军,重创敌奈良支队和第33师团。
进攻长沙的湘北日军则跑回了新墙河北岸。10月6日,第195师重新占领了新墙河原第52军的对峙阵地。第二日,覃师长派一个加强营渡过新墙河,一直搜索到敌据点的外围,并监视鬼子的行动。追击行动到此结束。不过,官兵沿途捡到不少鬼子逃跑时丢弃的电话线及一些罐头盒之类的玩意儿,只是岳阳县民兵从树林里搜出一名日军下士伤兵,没有抓到其他一名俘虏。
随后,第195师奉命暂守新墙河阵地,等待第4军前来接防。
可是,第4军却远在不知哪里呢!军长欧震打电话问覃师长:“195师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覃异之把全师的布防(驻地)情况详细告诉他,解除他的疑虑。五六天以后,第4军才来接防。
10月8日,中国军队全部恢复了新墙河战前原有阵地。10日,北渡新墙河,袭击日军岳阳外围桃林、西塘等据点。至此,第一次长沙会战胜利结束。
湘北大捷,高级将领论功行赏各连队杀了一头猪,打了一次牙祭在日军撤退时,一个晚上,长官部参谋处副处长赵子立好梦正浓的时候,被薛岳派人叫醒了。他耷拉着脑袋见到薛岳时,薛岳黑着脸说:“走!去接白崇禧去。”
“白崇禧来啦?”赵子立说。
“丢他妈呆咳!敌人进攻时,他不来,敌人退却时,他来了。我们几夜没有睡好觉了,刚睡好,他来找麻烦。”
当日军渡过新墙河后,第九战区参谋长吴逸志就率领长官部去了耒阳,薛岳带着赵子立及少数幕僚人员在长沙组成一个指挥所。日军渡过汨罗江后,长官部指挥所撤到了株洲渌口以南一个小车站附近的小学内。
现在他们去火车站接从大后方桂林来的白崇禧。
薛、赵到了车站,白崇禧的专车早到车站了。薛岳和赵子立上了专车后,和白崇禧寒暄了几句,就说:“这次作战,兵力不够用,我能力也不成,所以仗打不好,这个责任,我负不了,请主任来亲自指挥吧!”
这话说得白崇禧啥也不好说,一个劲儿用手摩挲他的光脑袋。还是随从王泽民圆了场,他称赞了薛岳这次作战指挥卓越,并说:“困难已经过去了,还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健公(白崇禧)一定和中央商议解决。”
坐了一会儿,薛岳不等白的专车走,就告辞,同赵子立一齐下车回去了。白崇禧讨个没趣,就调转车头回桂林去了。
薛岳为啥这样对白长官呢?除了一直以来两人的那些疙疙瘩瘩外,还另有原因。原来,一看胜利在望,白崇禧就在桂林使劲地发表“关于湘北作战的谈话”,桂林的报纸连篇累牍地在第一版刊以大标题报道,薛岳也不是傻子,见着这些夸夸其谈的大话空话,生怕白的谈话遮了他的功,因此,这次毫不客气地给他来了个难看,算是不做声的警告。
这次大会战,其实并非人们想象的“大捷”。薛岳苦心布置的“天炉战法”只能说是成功了一半,又没成功一半。成功的是,他把鬼子引到了长沙城边(日军的目的就是要占领长沙,可能不“引”,也会到达);不成功的是,冈村宁茨并没有入薛岳的套儿,到捞刀河北岸,看了看长沙城就撤退了,没进入薛岳预设好的“天炉”去。长沙会战的结局,是双方互有伤亡。在整个战役中,中国军队所占的地形,都比日军高些,因此日军火力虽强,伤亡也不少。但中国军队也没击破任何一个日军部队,日军呢,也没击破中国军队任何一个部队。但是,战后薛岳对外宣扬说:“日军分三路进攻长沙,我诱敌深入,于长沙附近予以痛击,敌伤亡惨重,向北溃逃。”好大喜功的大后方重庆则报纸、广播大肆宣扬说“长沙大捷”。在重庆媒体的鼓舞之下,战后,第九战区向外宣布:此次会战歼灭日军42190人。
但是,后来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统计:日军此役死伤为355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