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繁华街区到人间炼狱:
“北川‘扭’了一下,‘拧’碎了”
刚到成都,还没有地震的概念。第二天到了绵阳,看到街上,无数个地震棚,小帐篷,住在里面的人很多,但也看不出什么来,还是觉得很繁华,因为绵阳是四川的第二大城市。当我再往安县走的路上就看到有房屋倒塌,但也没想象中恐怖。别人说北川最严重,我就直奔北川,进了收费站,觉得也还可以,再往里走,我就傻了,完全不是人间的概念。我的司机后来告诉我,当时的我只反复说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呢?
北川是让给“扭”了一下,整个北川都让给“拧”碎了,同时旁边两座山同时往下滑坡,而且这种滑坡带着地震势能,本来北川就在地震带上,加上地质比较酥软,受灾情况就更严重。
我在报告文学《天堂上的云朵》里形容,地震就像在“弹石头”,把一块块从山上滑下来的石头往北川城里扔,临山的街道全被盖满了,又加上唐家山堰塞湖的水,和那次泥石流。北川成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地方。
当时北川相当拥挤,人群中没有多少是灾民,满街都是志愿者和救援人员、防疫人员等。在北川,我完全找不到抗震指挥部在哪。刚开始沿着河道爬到河岸上面的废墟上,我好不容易爬到四五层楼那么高的废墟,站在一个平地上,正当我喘得很厉害的时候,发现我站的地方不对,非常平。仔细看了看,有很多衣服,还有被砸扁的电脑主机,于是判断这是一个居民楼。我再仔细一看,觉得不对,这是人家的房顶。因为我就站在人家灯具旁边。看着这些废墟,还能看出来这家富裕一点,那家穷一点,当时那种感觉……你站在废墟顶上是不知道害怕的,你不知道任何恐惧,也感觉不到悲痛。
在北川中学屏息行走:
“那下面全是孩子的课本和书包”
我爬过农贸市场的废墟,废墟下面都是死尸。有些尸体只露出一只手,或者露出一条腿,我根本够不着。有的死尸我可以够到,但腐败得太厉害,没有办法去安葬他。我能做到就是拿着当时农贸市场上的编织袋一个个把他们的脸盖上。当时北川的农贸市场在挖,挖着挖着看见满街人都在跑,不明所以的我们也跟着一起跑,边跑边问为什么跑。他们说上面决口了,垮坝了。因为北川是一个盆底,不跑只能淹死在里面,后来就跑到了半山腰上。
去到北川中学,以前讲这段的时候讲着讲着就在台上掉眼泪,因为实在太惨烈。
北川中学的两座教学楼一座建于1997年,一座建于2004年,97年建成的是一座L型的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另一座是“一”字型教学楼。“一”字型楼往上蹦了一下之后全塌下来了,那座楼里有1000多个孩子。另外一座楼地震的时候一层二层都没了,里面的孩子基本没有保持完好地出来。
我当时出来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师,那个时候大家以为地震灾区的人都会嚎啕痛哭,实际上基本普遍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地震之后第一反应,大家都是愣愣的,呆呆地。那个老师拿了张纸跟其他记者在说什么,我就上去问他怎么了。他举着一张白纸说,是一个学生留了话在上面。我拿过来对着光看了看,上面写着“XXX,高中一年一班:爸爸妈妈对不起,愿你们一并走好!”这几个字全是指甲划出来的。当时看了以后,心里很难受。他说这孩子是捏着这张纸死去的。那天,这个孩子正在上美术课,他的教室就在那座“一”字型楼的二楼,那楼顶上掉下来之后砸在他们班的课桌上,当时地震的时候,他们班有人喊赶快蹲下,蹲得慢的人就被砸死了,天花板落下之后,原来课桌之间的通道就变成了一个个“巷道”,后来他们就发现一个亮的地方,大概是排风扇之类的地方,里边和外边的人都往外拽,扯出一个洞来,他们在里头被一个门和纸板压在下面。写这几个字的孩子学习非常好,绵阳中学要他,但是北川中学留下了他,最终这孩子就把命放在那了。
我不是很敢踩那个废墟,一站到上面心里就哆嗦,因为废墟底下全是孩子的课本、鞋、书包、照片、标准照、钥匙、手机……你会觉得这个废墟是有呼吸的,你不知道你踩过的废墟是不是曾经压过一个孩子。我在那采访的时候,一具具尸体就从我背后拉出去。
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特别冷静,但不是所想的冷酷。后来采访结束,我要离开北川的时候,在车上翻腾了半天,找到了一只橘子,跑回北川中学,把这只橘子放在废墟上,然后冲着它鞠了一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