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一次出使辽,负责接待的辽国官员问副使狄谘:“司马中丞现身居何官?”狄谘回答说:“为翰林学士兼侍读。”其人说:“不做中丞了吗?听说司马光为人忠诚而光明磊落(忠亮)。”文彦博为北京地方官的时候,曾派人去北面侦查情况。
其人回来告诉文彦博一件事,辽主一次与群臣喝酒,有个衣冠楚楚的伶人大概在演小品,装做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见到好东西就往怀里塞。另一伶人从身后一把将他拿住。“衣冠楚楚”扭头对拿他的人说:“是司马光吗?”文彦博在洛阳的时候,亲口对司马光说起此事,“君实清名在夷狄如此”。司马光愧谢。
我想,司马光之所以在契丹享有“忠亮”之清名,除了他为人的梗介外,应当与司马光的双边外交政策有关,也就是说,面对当时“三国”共存的局面,司马光不主张轻动武力,轻开边衅,要武力统一中国,也应等“内治”搞好了再说。元祐元年,司马光入相,辽国人就告诫守边将士说:“中国相司马矣,慎无生事,开边隙。”
宝元元年(1038),西夏的元昊公然叛宋,边将征巢不成,反大败而归。宋廷相当紧张,康定元年(1040),计划全民皆兵,建立“乡兵”等民兵组织,在不擅长骑射的两浙地区也要训练弓箭手,设指挥使等。当时司马池在杭州为官,司马光随侍。
22岁的司马光代父上呈奏状,提出五条理由要求在两浙地区不添置乡兵、设指挥使,建议“别无生事”。这个双边外交政策贯穿了司马光的一生,后来的与韩琦争论义勇事,及元祐入相,都是此一种思想的延伸。可是司马光的这个双边外交政策在当时很少有人听,包括范仲淹和韩琦似都不大赞同司马光的意见。
宋仁宗康定元年,范仲淹以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经略陕西,担任西北边境的防御工作,他们主张以强硬手段来威慑西夏,以至边民有“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的俗谚。
直至庆历三年(1043)被召还朝廷,范仲淹在西北边疆历阅四个寒暑。范仲淹经略陕西期间,写有一首著名的词《渔家傲·秋思》,时年大约在五十二岁左右。词写得相当凄凉,词曰: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余在学生时代即读过这首词,一直记忆深刻,很喜欢孤城之上听羌管的白发老将军的形象,那是怎样的苍凉与壮阔,又是夕阳满地。后来读《史记》里的“李广列传”,脑里一直挥不去范仲淹的这首词,再加李广的遭遇,怎是一个悲壮了得。
据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记载:“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公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可惜只这一阕流传下来。
然而不见天下大势的一味强硬主张,往往也会坏事,我没有批评范仲淹与韩琦的意思,国门自然要守,外辱当然要抵御,不然国何以国为?当时在宋夏交界处散居着不少骁勇强悍的羌族部落,他们在宋、夏间持观望态度,所以有不少羌人曾投靠西夏,在元昊大举进犯时为其充当向导。
为争取这些羌人,范仲淹采取的也是怀柔政策,一方面筑堡立寨,切断他们与西夏的联系,派兵保护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竭力招抚他们,族酋长来见,范仲淹亲自接入内室,推心置腹相地谈,并以皇帝的名义进行犒赏慰问。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正月十一日,范仲淹在环州设酒饭宴请款待熟户(已归顺的羌人)、蕃官1072人,论功行赏,奖给他们彩绢、茶叶、银器、衣物等,并与诸羌的酋长订立了互助条约。
范仲淹对西夏的“硬”和对羌族的“软”,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羌族人心转向宋朝一边,甚至有600多名曾经暗地里与元昊勾结的酋长首领受其感召,心悦诚服地接受他的领导,使西夏受到孤立,羌人也亲热地称他为“龙图老子”。范仲淹死后,羌人无不悲痛,羌族酋长数百人为他斋祀3日,“哭之如父”。
但当时宋与西夏或者辽的情形,似乎谁也吃不了谁。王夫之评三国人物,懂天下大势的就三个人,在吴是鲁肃,在蜀是诸葛亮,在魏是曹操。一代战将关羽不懂,出守荆州时一味拒曹,不懂联吴的重要,终至吴蜀交恶,关羽败走麦城而身死,引起连锁反映,最后是刘备白帝托孤(详见《如何阅读通鉴》一文)。
范仲淹与韩琦或懂得天下大势,但他们一手提拔起来的赵滋就不懂了。赵滋是一名悍将,打战不要命,“有吏能,所至称治。”当时契丹人在界河捕鱼,或有越界的行为,甚至于大摇大摆地派出十几艘大船从下游运盐穿过界河。宋廷视之为侵犯,认为是不可容忍之事,于是调悍将赵滋出守雄州。
赵滋到了雄州,立即拿出他的好斗手段,派兵船拦截契丹渔舟,并杀死契丹渔夫,契丹渔者遂绝。契丹方面提出抗议,认为赵滋无故生事,要求罢免他。宋廷却反以为能,加以大大地提拔。有个叫李中祐的人接任雄州太守,契丹复在界河捕渔,甚至跑到我方来伐柳书,李中祐在朝廷眼中自然是无能了,要撤换他。
司马光上一折子,指责有些边将,在夷狄附顺的时候,好与之争较细枝末节,而一旦他们发飙,又来息事宁人。北边之所以有事,全是赵滋惹的祸;西边生祸,也罪在高宜。朝廷却表彰此二人能干,边将也跟风以生事为能,此风万不可长。司马光建议朝廷“宜赐边吏,疆场细故,徐以文檄往反,若轻以矢刃相加者,坐之。”这是一事了。
另一事件发生在高宜身上。嘉祐八年,宋仁宗驾崩,西夏国主遣使致祭,延州(今陕西省延安市)差指使高宜护送使者进京。到了京城,使者要佩鱼,要带着仪仗,高宜不许,使者不从。高宜就把他们关在马棚子里,整整关了一个晚上,又不给饭吃,使者只得同意仍照旧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