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情况是,被俘者根本来不及拼搏或自尽。查看我在馆里拍下照片,有一张是一个伤残的飞行员,有一张是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伤员,还有一张是一群女卫生兵(护士),他们显然是在来不及撤退的战时诊疗所被俘的。哪怕我方是不得已,仍然可以说他们是被自己人遗弃的,他们的被俘就像妇女被强暴一样,是强盗的罪、保护者无力的过,而他们何错之有?
在这些展出的"抗俘"照片里,有许多幅是我方的便衣人员。他们的坚贞不屈令人肃然起敬。有名有姓的便衣是两位女子。一个叫成本华,20岁,属于"敌后武工队",穿着农家冬棉装,只有腰间束的一根童子军的制式皮带把她与普通村姑区别开来。她是在安徽和县被捕的,日方摄影者为她拍了两张照,都是双手交叉护胸而立,面带视死如归的笑容。另一个女"抗俘"叫魏文全,她是在留下镇(大约是杭州市市郊)与日军"野副"部队作战时被捕的。25岁的她是便衣队长,有一双大骨节的发射驳壳枪子弹的手指。她身穿印着"5"号的囚衣,冷冷地侧目看着给她拍照的敌方记者。
"抗俘"中有些人毫无惧色地表现着自己的反抗意志。一张被俘东北便衣群像中,靠右的一个双眼瞠视;一张摄于上海的被绑在电线杆上的两个便衣,年青英俊的那一个剑眉倒竖,怒目而视;还有一张是被绑在电线杆底座部分而坐在地上的年轻便衣,他在努力挺直自己的腰杆。最令人称奇的是,武汉会战中被俘的一个小战士,满脸稚气,双手被反绑,却挑战性地昂头逼视着一群荷枪实弹站立的高他一截的鬼子兵中他对面的那一个,好像要用目光射杀敌人。
当然,"抗俘"们的表情不会千人一面。少尉罗瑛君被俘后,在敌方为他拍照时,挺拔身子,紧系风纪扣,神色镇定,努力维护着中国军人的尊严。被日军围困而落败的马占山麾下的第一旅参谋长胡云泉,被一大群鬼子官兵围着拍照留念,他双眉紧锁屈辱感写在脸上。而国军第68师王姓的少将参谋长,不愿抬头被拍照,帽檐低压,有伤痕的右手夹着纸烟,其状之苦恼、屈辱和沮丧,令人看了难过。设身处地想一想,换了我们是他会如何呢?
记住他们
日本鬼子是尊敬那些战死的中国军人的。以前听说过鬼子兵追击狼牙山五壮士,见他们弹尽跳崖,便向崖下行军礼。这回在"抗俘"馆看到一组照片是:日军修了一座"中华民国无名战士之墓",允许中国战俘跪在墓前合掌祭奠,而日军士兵则列队肃立,左手举枪右手行军礼,向那些阵亡的中国士兵致敬。你可以说这是惺惺相惜,也可以说是同一文化传统,"不成功便成仁"。日本军人的道德信条"玉碎"一词,显然就是中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缩略。
为写这篇文章查阅相关资料时,我看到两张照片:一张是1945年8月,获胜的麦克阿瑟上将,一只手臂拥抱着英方的帕西瓦尔中将,另一只拥抱着美方的温赖特中将;两位中将都是战俘,前者在新加坡城水源被日军切断后,率领13万英军向不足自己一半人数的日军投降;后者在菲律宾马尼拉湾科雷希多岛被日军攻陷后率部投降。不可一世的麦克阿瑟对他俩却没有半点轻慢之心,有的只是对他俩在战俘营饱受折磨的同情,也许还有作为太平洋战区最高长官的自责。另一张是,9月2日盟军在密苏里战舰上举行受降仪式,麦克阿瑟签字时,特意让两位中将站在他身后。胜利结晶的果实中本来就有这些不幸的战俘的血和泪。
樊建川说,他每次看到中国战俘的照片都非常痛心,"想我就应该跟他们站在一起",一起"经受这种屈辱或者一起被日本人杀掉......"。我觉得,樊不仅同情"抗俘"们遭受的灵肉多重苦难,而且为"抗俘"及其亲属受到的不公正对待深感不平。樊先生说,在展馆的设计上他寄予了深重的感情:为了表现"抗俘"们的铮铮铁骨,地面全部用钢板,参观者踏上去有一种特殊的强劲的震颤的感觉;展柜用的全是钢架,在粗糙的墙面上,用非常细腻的磁板挂"抗俘"头像,让人们在向上走的通道上凭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