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12时,著名学者于丹做客四川卫视演播厅,录制抗震救灾特别节目《修复生命的力量》。在接近2个小时的节目中,于丹讲述了她在5.12大地震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希望以此来帮助受灾人民重建精神家园,修复他们受伤的心灵。在节目录制的过程当中,于丹几次潸然泪下。她说,她在地震灾区感悟到了一种力量,那是修复自己生命和家园的力量,是灾区人民传递出来的一种永恒的人性的力量,也是一种坚持善良,坚持正直,坚持感恩,坚持对生命的珍惜,对他人的大爱的信念的力量。本期节目将于7月21日晚20:40分在四川卫视播出,敬请收看。
部分实录:
主持人:5.12大地震发生之后,有一位我们非常熟知的学者,她在北京的家里非常坐立不安,她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到四川的灾区来。后来她终于来了,而且她来了不止一次,她来了很多次。她说她是以一名普通志愿者的身份进入这块土地,她在这里感悟了很多,收获了很多很多。她甚至说其实不是她在帮助灾区,而是灾区的人民拯救了她,她就是于丹。于老师你好!
于丹:宁远你好
主持人:那个时候我看到媒体的报道,你说你在家里面那个状态,就是在没有进入四川的时候,坐立不安,甚至用了崩溃两个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于丹:两个月了,回头想起来那种感觉,觉得太无助了。因为地震的消息刚刚传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在这种很和平的日子里面呆的太久了,而且今年是2008 大家所有的心思都在迎接奥运上。因为我自己是一个火炬手,我习惯于所有的媒体来问我的问题基本上都跟奥运有关,而且我总得到关于奥运的消息的通报。比如说最大的(单体航站楼T3)启用了,北京空气有多少达标了,鸟巢可以开始使用了……人在这种好消息里面,这种心情在2008,我们其实一直是在被架着的,提着的。其实你中国古典文学里有句话说写一个场景,叫做以乐景写哀 以倍增其哀,说那种反差,我们谁都不会想到苦难会猝不及防的降临。在5.12之前,整个人的心都是充满了那种欢欣,憧憬的,突然之间这个地震来了。
于丹:那个时候是天天在哭,给学生上课就哭,控制不住。面对孩子们,开始说话的时候,我的眼前往往是几百鲜鲜亮亮的孩子。我上面这个学期有大一的课,有大二的课,有大四的课,你想想北川一中、聚源中学、什坊中学,这些地方的孩子们,比他们小不了一二岁。高中的孩子,你看着这些孩子就会想起那些画面,就是你就想跟他们说这种同龄人生命的经验。关于生存,当他们都还在想着还买什么奢侈品,买什么样的MP4 买什么样的运动鞋,买什么跑车的时候,那些孩子们,连生存权利都没了,你想到这些就无法缄默。
主持人:可能也因为你是一位母亲。
于丹:一个老师,一个妈妈,一个成年人,我是如此无助,你说我能做什么呢?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跟着中央台来,因为中央台当时他们有抗震救灾的直播报道。他们跟我商量说,你能不能在这个演播室里面说一点什么,我说我好像说不出来。除非我到现场去,我在这个地方你说我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终于他们新闻报道的特别组,我熟悉的一个记者王伟他进川了,他到都江堰了。他来之前就跟说,说于老师你等着,我们只要一有消息,我就是有一个名额我会让你来。后来他在都江堰跟我打电话,他说你先别来了,他说我们每天的给养就是一个鸡蛋,他说我们的给养都跟不上了。我说为什么呢?他说有那么多官兵在救人,粮食要先给他们,记者这边也不充裕,我们的名额也都被大大的削减。我中央台一个朋友跟我讲一件事,他说《军事报道》的记者来报道,报道救灾中的官兵,但是他没有想到进来整个这个过程是如此艰难。他的身上带的给养,当他们折腾了四天终于到了这个报道点了,已经都耗尽了。他很不好意思,没有地方去求助,只有找部队。但是觉得部队那都是在干活救人,所以《军事报道》记者就跟人家首长打电话说特别不好意思,我们不要任何的这个干粮,就是给我们一点水,我们有点水就能够支撑下去。首长就是三个字没问题,然后半天以后,大概有一个排的战士背着东西爬山上来,打开的时候,这几个记者一看东西全哭了。送来的东西无非都是矿泉水,压缩饼干这些东西,可你知道都是什么样的,都是半瓶和一瓶底的矿泉水,半包或者掰一半的压缩饼干,所有的包装都是拆开的,都是还剩一点。他说我当时就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收上来的。他说这都是从战士的身上,就是首长一句命令,说现在记者们被困在那里,把你们身上的给养大家收集到一起,他们手里没有新的东西了,从战士手里收上来的,我觉得我不能去 即使有人让我去,我觉得也是添乱。我在这儿还要吃要喝,我也救不了人,我能干什么呢?
主持人:后来你还是来了,来了和没有来有什么不一样?
于丹:我过去一直认为我是了解巴蜀文化的,因为毕竟是学这个专业,了解那么多的诗人。我这一次其实才觉得我更多的了解了巴蜀文化中一种生命的根性,就是这个地方不仅仅它的文化繁荣璀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的那种生命力,尤其是生命受到伤害以后,修复的能力,太强太强了,所以我到这儿以后挺振奋。我到绵阳那个九洲体育馆,进去看那么多的帐篷,大家都挤那儿,五月底了那个时候,天非常非常热,帐篷里很热,一个帐篷里往往挤着四家人。我看见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奶奶,穿着一件呢子外套,光着脚。我说你老人家怎么穿这么多?她说,没有了,就穿着这一件跑出来的,再没了。我说那你家呢?家里房子垮完了。我说你儿女呢?她说儿女都在外面打工,全都不在,然后说她的孙子孙女们全都受伤了,娃娃都受伤了,说有轻的有重的,而家里现在就剩她没事。带着那么一批重伤的娃娃,我本能的当时的想法就觉得,这个家的日子怎么过啊?一个这么老的老人,那个老人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十斤,估计连八十斤都不到。瘦瘦小小的一个老人,还带着这么一批受伤的孩子,可是她从另一个角度想,她用很浓重的那种四川口音,用很嘹亮的嗓门,然后一副骄傲坐在那里跟我讲,她说你看我家多好,我娃娃们就算受伤,但是我娃娃都在,你看我儿女在外面打工,他们没在身边,所以他们谁都没伤。她说我现在看我的家,我的人都在,她说有我,她说我过去是每天半天去背柴,现在我娃娃们需要我去养,我可以上下午去背柴 你不要看我,我能背好多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那么骄傲。当时我看着她,我真想给她鞠躬。那个老人很骄傲,翻开她的牌子给我看,七十多岁了,但是我觉得她就是那种对生活有感恩的心,当然只有经历过这个大震之后才会知道。一个奶奶当她骄傲的对着世界说,我娃娃都在,这件事情多奢侈。特别是后来,因为我去北川去的,北川一中我去的多,我在北川一中的那个教研室的板房里,就在长虹那个基地,我看到一个一个老师进进出出的时候,他们的那个管教务的李永老师陪着我,他看见教务主任宋波老师嘻嘻哈哈的说完了以后出去了,他就悄悄跟我说,看宋老师,娃娃没了,他娃娃好优秀,比他爸爸还高没了,然后说你看毛老师,他娃娃没了,他说你看那年级王组长,他娃娃没了。我后来才明白,那个老人那么大声给我宣布说,我娃娃就是伤,可娃娃都在,就这句话已经奢侈的不得了。你说到这个我突然想到一个细节,也是让我觉得特别不能承受,特别揪心的一个细节,就是我看到你说,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她告诉你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一个孩子,然后有了孩子,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她的亲人一个都没有了,如果有一个孩子的话,她会觉得有根。我看到那个的时候,我觉得一下子就是一种不能承受的轻和重,我不知道你当时在现场听到这样一个孩子跟你说这样一段话的时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