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京旧书圈里一位鼎鼎有名、呼风唤雨的大腕人物,也是孔夫子旧书网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他从扛一个大包赚两块钱的装卸工起家,发展为一天能淘一车价值数十万的旧书大亨。他在潘家园有两个书摊,在搞笑附近开有古籍书店,同时做起了电子商务,年营收近千万元。他是杜国立,北京旧书圈里的“杜老板”。杜老板对i黑马分享了他那段尘封的历史。
让我想想,那一年我在干什么?
我在上初三。中考前的那段时间,每天下午我骑着黑色永久牌二六自行车跑到市政府广场看游行。广场上万人如海,如醉如狂。晚上回到家,我激情四溢地把一天的见闻写在日记本上。我宣称“对中国来说,这是个大年份”。我自不量力,企图步司马迁后尘,记录历史。后来我知道,几个月前,诗人海子刚刚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而这一年,也是小杜的大年份。15岁的河北少年杜国立,背上铺盖卷儿,满心欢喜地跟着舅舅离开承德农村来到北京打工。在水利一处报到,干的活儿是疏通河道。
今天,我们可以给历经24年奋斗的杜国立贴上这样的标签:潘家园旧货市场第一代书商,中国最大的网络私营旧书店—合众书局老板。
合众书局的库房在清河一家机械加工厂的大院里(我喜欢杜国立描述地理坐标的方式,他告诉我“在大烟囱底下”)。靠北墙那座300多平方米的高大厂房被分割成两部分,面积较小的外间用来办公,较大的就是塞满白铁皮书架的书库。
书库里有30万册旧书,上万张字画。每种书根据上架的先后顺序都有唯一的编号,非常便于查找。字画均被折成一尺见方,像薄册子一样插在绵延十米的七层书架上。书库里没有灯,漆黑一团,由于书架又高又密,即使有灯也无济于事。只有白天,从墙上两扇小窗透进的一点日光,能照进某条狭窄的过道。 要想在这里找书,只能借助手电筒。30万“书中蚁族”聚居在京郊这个寒冷幽暗的营房里,期待着有一天重新落户到某个好人家。
办公区也堆满了旧书、档案、卷轴、油画、瓷杂物件。来自不同年代的气味、粉尘在这里纠缠、飞舞。正当中的四个座位,如同书海狂澜中的一只救生筏。四位员工的日常工作就是把书上到孔夫子旧书网的拍卖区,平均每天100多种。这四个年轻人都是通过58同城或者站台网招聘来的。负责的那位有个奇怪的姓,他姓降。小降已经跟杜国立干了近十年。前几天,我在网上买过合众书局一本1947年私人印制的英文诗集。这是非正式出版物,外面装了个硬壳封面,正文则全是用打字机打的。封面上印着作者的名字“Cheng Chi-yu”,用的还是民国时通行的罗马拼音。小降为它找到了对应的中文字“郑启愚”。我买它当然是因为东西稀见,但如果小降没把这位安徽大学教授的中文名字查出来,我想我肯定会错过的。也就是说,小降的创造性劳动使这本书大大增值了。因此,绝不能把上拍卖看作一项简单机械的工作。
机械厂大院的东侧有座二层小楼。小杜在这儿租了另外一间屋子做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比库房还要乱。墙上挂满了不知名的书法、国画、版画、圣母像。屋里的皮沙发、茶几、大班台上,到处都堆满了东西。无处不在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窗台上庄严的陶瓷胸像,地上一大一小两个石膏主席面对面朝对方挥手打着招呼,暖气片上的油画里他身穿军装威风凛凛地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书架里面摆了一些工具书,有了百度以后,它们的价值变小了。书架顶上则压了一大摞画册。最醒目的是一套《苏加诺总统藏画》,大四开六巨册。那是得过莱比锡图书博览会金奖的东西,但因为收录的基本都是外国画作,一直卖不上好价钱。还有一部纸白墨黑的恭王府刻本《萃锦吟》,摊开在电脑和方形玻璃烟缸之间。小杜说,可惜不全,要不可厉害了。
小杜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棒球帽,棕色皮鞋,带拉链的藏青色小立领毛衣,外面套了件军绿色羽绒马甲。看得出,他家里有个尽职的老婆。
他在这些写满故事的纸张之间踱来踱去,双手插进裤兜,一支明明灭灭的南京牌香烟叼在嘴上。他看上去气定神闲。已经不必担心会有什么被夺走,他像一个在丰收的瓜地里巡视的瓜农一样对收成心满意足。我说:“你得注意防火。”“有灭火器。”他似乎对火灾隐患不以为意。眯着眼睛把烟又深深吸上一口,他笑呵呵地说:“没事儿,屋里还埋着避火图呢。”
小杜个子不算高,但脑袋大,脖子粗,非常强壮,一看就是个打架的好手。平常多以笑脸示人,但板起面孔来,眉心会皱出一个刀刻般的“Y”字,透出一股子狠劲。
他有欺行霸市的资本,但他不欺负人,几乎不跟人翻脸。当然,如果你在市场上跟他抢书,他也会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敢抢我书?那就揍他!”小杜笑着把个“揍”字咬得劲道十足。这时候你能立刻意识到,丛林法则永远也不会消亡,尤其在一些较为原生态的行业里。
他这两年最成功的一笔买卖是收购了一批钱币样票。那是一个小贩在报废的保险箱里发现的。全是100元面值,100张一捆,一共100多捆。小杜迅速转手,转眼就赚了七位数。至今他回想起来,还是频频点头,一脸的陶醉,语气无比温柔:“这个还是挺来劲的……嗯,挺来劲的。”
小漏儿那可就多了。比如5万块钱买了三张五色织锦的康熙朝诰命,10万一张卖掉了。两万块钱买了部殿版《钦定书经图说》,赚了10万。这都是去年(2013年)的事情。
也有赔的时候。最近通过中间人,他买过三个扇面,花了6万,有陆恢的,刘德六的。此外还付了中间人12000元佣金(介绍费20%,这是现在的行规),又花5000元买了这人一个一眼假的银锭,就当给他好处了。扇面送到拍卖公司,最后只底价成交一件。这件事是小杜讲的,里面有没有烟雾弹我无从判断 (很多书商喜欢夸大损失以避免买家心理失衡)。但从他谈论此事的那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可见其心态放得很平。毕竟是赔是赚,皆为生意常态。只要大盘跑赢,一城一地的得失可以在所不计。
他开始卖书是在1991年。当时他已经离开水利一处,转到广安门货运站做装卸工,卸一个车皮10块钱。我记得当时报摊总在出售一些稀奇古怪的杂志,《大千世界》、《右江文艺》之类的。封面一般是手绘风格的:吸烟沉思的公安、阴险狡诈的歹徒和穿着暴露的丰满女人。看上去香艳刺激,引无数小弟大叔竞折腰。杂志的定价往往是两块九毛八,你给老板三块,他找你二分。读者在寂寞的旅途上打发一下时光,也就扔掉了。小杜发现,一般人嫌脏不愿光顾的废品收购站里垛着大量这类二手杂志,都是论斤称,一斤才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