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评论专栏作者 薛涌（发自美国）
最近，中国的劳工问题引起世界的关注。我看到国内许多人在讨论当今一代年轻劳工（即“80后”乃至“90后”）的“心理素质”问题。不过，企业和社会怎么对待劳工，似乎是个更迫切、更现实的问题。
为了能深刻思考这一问题，我特别请教了在萨福克大学历史系的同事、劳工史专家 Patricia A. Reeve博士。她提示说，从劳工史的角度看，在19世纪的“镀金时代”一直到二战前，劳工经常被称为“人手”。但到了战后特别是最近几十年知识经济突飞猛进的时代，则多被称为“人力资本”。劳动力从“人手”变成了“资本”，并不仅仅是词汇的变化，其社会内涵相当丰富。顾名思义，“人手”落实到一个“手”字。在这里，人的意义不过是一双干活的粗手而已。人被非人化，似乎成了没有心灵、没有头脑、可以任意指使的机械存在。但是，“资本”则是资本主义最重要的东西，是企业的生命线。任何企业都渴望着资本、竭尽全力防止资本流失、尽力使资本升值。劳动力成了“资本”，就好像是劳动力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当家作主，成为真正的核心。根据她提供的线索我再一查，果不其然。不仅是在美国，“人手”一词在英国工业化过程中也普遍被用来指代劳工。这一点可参见著名的社会政治学家Reinhard Bendix的著作。
同事的这一指点让我豁然开朗：即使严格地按照资本主义的逻辑，衡量一个企业对经济的贡献也不能仅仅看其产值和利润。不错，产值高、利润高的企业，可以不断将其所得再投资，扩大自己的“资本”，同时带来GDP的提高。但是，劳动力本身也是一种资本。如果劳动力的素质不断提升，企业即使利润一时间没有大增长，但长期看，其资本还是增长了。因为劳动力的创造潜力增加了，人力“资本”升值了。从政府的维度看，GDP也将因此而提高，而且是以“可持续性发展”的模式提高。如果一个企业不断增加利润、增加其现金资本，但同时摧毁自己的人力资本，其员工不仅没有获得技能的提高，反而怨声载道、心情压抑、工作动力和能力越来越小，那么这个企业的资本总额就可能不是升高而是降低了。所以，我们在衡量经济发展时，也不能死守着当年的GDP，而要看人的发展指数：看看我们的人口教育程度是否更高了，素质是否更优了，是否更健康了，是否更加热爱自己的工作、更有创造的动力了，甚至是否有更多的时间和资源教育自己的孩子、提高下一代人的素质。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走向创新社会。
也正是如此，我们无论在衡量企业的表现还是地方政府的政绩时，都应该摆脱GDP的单一指标，尽快发展出一套可操作的人的发展指标。因为这种指标更能够衡量出我们的发展是否是“可持续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