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去的历史教科书教给学生的,就是碰到不公正、碰到不正义的事情,最公正、最正义的反抗方式就是暴力,正因为这样,所以到了“文革”,那一群红卫兵才会用那么暴力的手段来报复他们的长辈和老师。除了“文革”时那些特殊的政治教育,此前孩子们接受的历史教育,包括片面的鲁迅教育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那是喝狼奶的教育,不是喝人奶的教育,训练出来的是狼,不是人。
如 果我们对历史的借鉴老是停留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种借鉴就是太片面了。更多的借鉴就是告诉学生,除了压迫和反抗,然后反抗者成了新压迫者,新压迫者又刺激起第二代反抗者这样的一个循环之外,人们还有另外一种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那就是法律和法庭。
这就是今天我们拿到手的这一套新教科书的几个新颖之处,它拿出大量的篇幅来介绍人类的法律是怎么回事?什么是大陆法?什么是英美法?当然它也没有忘记告诉学生,我们中国有中国自己的古代法律,有中华法系,而且还推荐学生可以再去读什么书。
法律带来的自由,法律对自己的保护,这个是比我们先进的国家在好多年以前就已经做到了的,为什么不以此为鉴呢?
需要多视角对待殖民史
记者:香港大学的一位教授认为这套教科书的先进之处是强调了创新精神,适应全球化,他认为如果过多地强调殖民地民族苦难的历史,不一定能够造就今天现代化所需要的高级人才。您怎么看?
朱学勤:关于殖民与反殖民的历史,我觉得既应该讲出异族统治的不一样,同时也应该讲,当时这种殖民活动在世界范围里面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客观上带来的一些文明因素,如果仅仅局限在过去殖民和反殖民的历史所形成的仇恨,今天上海外滩的那一条街就没有理由存在了。我们可以这样讲,一部殖民与反殖民的历史既是统治和反抗的历史,同时也是一个文明输入和文明扩展的历史。我认为,也恰恰是多方面因素的参与,共同创造了我们沿海文明地带的历史。
我们的中学生,中学毕业以后带出来的心理病症,除了教学和考试之外,教科书体系和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每天每时发生的冲突,也是根源之一,如果是一个简单地相信我们教科书体系的人,那在每天早上从家到学校的路上,他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和教科书说的不一样,放学以后看到的事情和教科书说的更不一样。这不是陷学生于人格分裂吗?现在这套教科书并不是说这已经十全十美了,但是已经拉近了一个孩子在正常生活当中对生活的正常感受了。
记者:好像我们也看到在很多国家,他们也在历史教科书中对学生进行大量的爱国主义教育?
朱学勤:培养学生的爱国主义,每个国家都在做,但没有一个国家像我们中国在过去那样做的。我看美国的教科书首先就是没有统编教材,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多样化和多元化的思维方式;第二就是即使美国讲爱国主义的篇章,也不像我们讲得这么生硬、这么强行灌输,比如讲到它(美国)和英国的殖民与反殖民的关系的时候,它讲最早起来反抗英国殖民者的北美那批领袖们,革命以前都是英国在各州设立的议会成员,正是他们吸取了英国人留下来的议会民主的养分,回过头来反抗英国人的不义统治,所以才会反抗得更成功、更准确、更有效,它并不是简单就把过去的历史一刀割断。
我们当然不一定要仿效美国人这样写。但是这样的一种思维方式,我觉得过去的历史教科书没有。而现在,刚开始产生。我看今天的教材既有历史知识也有历史观,它在向学生传达历史知识的时候更活泼、更开放、更尊重学生。至于历史观的演替,过去是暴力史观、阶级斗争史观、革命史观、王朝体系史观。那现在是什么呢?文明史观、文化史观、社会史观,普通民众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之变迁的历史观,哪一个更突出普通民众?哪一个更突出所谓人文史观?显然是后者不是前者。
记者:您刚才所说的后面这些史观,现在在整个中国史学界是一种主流吗?
朱学勤:应该这样说,不能说是主流,只能说是正在成为越来越多历史学家的一个共识。 (C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