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日报：总理身陷“电话门”背后的权力构架

几个月前刚刚卷土重来，第三次当选意大利总理的贝卢斯科尼最近遇到一个意料不到的麻烦。据说贝总理一直有在午夜与密友打电话聊天的习惯。可以想象，一直以”大嘴口快“著称而惹出无数事端的他，在这种无拘无束的午夜电话聊天中的语言会是何等的豪放不羁。但贝总理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意大利司法部门一直在设法对他进行电话监听。他在电话中说的一些”摆不上台面“的话，在窃听后被好事者透露给媒体，因此演绎出一个占据意大利各大报纸网站的头版首页的”色情电话门“事件。

　　事情既然已经被捅了出来，那么现在就不可能不接受一些带有”政治正确“色彩的评论了。毫无疑问，贝总理极其愤怒，认为这一事件的发生，是对他作为公民所享有的受宪法保障的隐私权的非常恶劣的侵犯。总理是个政治家，因此他的隐私权应该受到一定的限制。这一点不错，但不至于被限制到在半夜里与一些密友信口开河的”私房话“也要被窃听，然后公之于众的地步吧！

　　但这个事件中，对我们而言，更值得关注也更富有意味的问题却并不是总理的隐私权的界限问题，而是意大利的司法部门为什么这么大胆，居然敢于对掌握意大利最高行政权力的总理的”午夜电话“也进行窃听！这因为在意大利的公共权力构架下，司法部门出于案件侦察的需要，在履行了一定的批准手续之后，的确可以窃听总理的电话。

　　上面提到的对总理进行电话窃听的司法部门，具体说来就是检察官。意大利的检察官之所以敢于(或者说在法律上有权)对总理的电话进行监听，与检察官在意大利的公共权力构架中所具有的特殊地位是分不开的。与欧美大多数国家将检察官看作政府雇员、归司法部长领导的定位不同，意大利检察官也和法官一起，都被认为是司法官的一种类型。因此，意大利司法体制中的检察官享有高度的独立性。他们不从属于国家权力体系中的行政分支，而是属于司法分支。领导检察官和法官并决定他们的选任、升迁、薪酬、奖惩的，是一个由意大利所有的检察官和法官选举产生的”司法官最高委员会“(CSM)。意大利的检察官依据法律，独立自主地行使其刑事检控职能，不受任何其他政治势力的干预。当他们从各种渠道得到犯罪线索之后，就基于其独立的检控权，领导司法警察进行案件侦察。当他们认为需要进行电话窃听，在征得预审法官的批准之后，就可以对包括总理在内的任何人进行电话窃听、收集证据。

　　这么说来，站在意大利的公共权力的构架中来看，总理的电话被检察官窃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其实在历史上，意大利的检察官干过比这”辉煌“得多的事情。20世纪90年代，在意大利检察官发起的”净手“运动，也就是大规模惩治贪腐官员的运动，他们居然把许多当时政府内阁成员投入牢狱，以至于有漫画家画了幅”内阁正在监狱中开会“的漫画。可以说，独立且强大的检察权，正是意大利公共权力构架的一个重要特征。

　　这种权力构架，特别是赋予检察官强大且独立的地位，在意大利引发了很多批评。有人认为，检察官过于强势，不利于实现刑事诉讼中的检控方与被告方之间的力量均衡，不利于保障刑事被告人的基本权利。而且把检察官当作与法官类似的司法官，混淆了法官与检察官在刑事诉讼中的不同角色，违反了司法官必须中立的原则。为此，他们主张仿效美国的模式，把检察官作为政府司法部的雇员，只是纯粹履行代表政府提出公诉的职能。

　　但更多的人认为，在意大利的政治和社会背景之下，一个不受政府控制和支配的独立的检察官群体的存在，是维系意大利的政治机能健康的重要因素。仔细反思，意大利的这种做法确实不无道理。如果一个国家如同意大利那样，政府同时是最有影响力的新闻媒体的老板(意大利的几个重要电视台RAI都是国营)，甚至现任政府总理又是几家私营电视台的老板，因此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新闻舆论监督都有”虚化“之嫌。在这种情况下，有个神通广大甚至可以窃听总理的”午夜电话“的检察部门，或许确实是件好事。”电话门“事件中贝总理的表现和应对，也正展示了这种权力构架所具有的力量。

　　作者系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意大利罗马第二大学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