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法律与生活》杂志社接到河北邯郸金领建筑安装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领公司”)常庄项目总经理高江涛以及全体员工的情况反映，称：“2010年12月金领公司与肥乡镇常庄村委会就肥乡县‘常庄新民居工程项目’签署了《肥乡镇常庄村中心社区新民居建设协议书》(以下简称‘协议书’)，在此期间金领公司遭遇了常庄村原书记常某索贿开发商、单方面毁约，在其取保候审阶段又动用社会闲散人员强行霸占项目部工地等情况，致使投资方经济损失惨重，常庄村个别村民业主至今无法入住新居。”
就金领公司所反映的情况，《法律与生活》杂志社记者奔赴河北肥乡县进行实地调查采访。
(肥乡县人民政府)
权属分工不够明确的《协议书》
来到肥乡，记者首先见到了情况反映人高江涛及部分村民。高江涛个子不高，很结实，笑起来憨憨的，被当地村民形容为“没什么文化，踏实能干”。高江涛则回应道：“哎，不说了，没文化太可怕!”说罢，随即又补充道：“不懂法才真的可怕!”
可能是要下雨的缘故，黄昏来临的肥乡显得异常压抑，高江涛伸手关上了门窗，挤满了十几个人的小房间更为闷热。然而大家并不在意，纷纷向记者讲述他们的遭遇。
(金领公司与常庄村委会签署的《肥乡镇常庄村中心社区新民居建设协议书》)
2010年12月，金领公司与肥乡镇常庄村民委员会签订了《肥乡镇常庄村中心社区新民居建设协议书》，工程总量12栋居民楼，总建筑面积为8.2万平方米。施工期限为2011年2月22号——2012年8月1日。《协议书》约定：常庄村委会负责土地规划与出让，施工区域的水电路三通，委派工程监理，出具售楼单据，账户监管;金领公司负责向常庄村委会支付土地出让金150万元，工程的包工包料(总体施工建设)，建筑图纸和建筑预算书的制定，此外金领公司还负责楼房的销售以及开设售楼专用账户。
《协议书》约定售楼款的使用方式为：售楼账户由肥乡镇、常庄村委会、金领公司三方共同监管。而金领公司支取售楼款作为工程款之用的条件是：建好二层后，支取一层所建面积70%的款，依此类推。待工程全部验收合格后，肥乡镇、常庄村委会将金领公司剩余款项一次性结清。
《协议书》还约定：金领公司应按照新民居的规划要求，一次性建好新民居内的公共配套设施，如办公室、幼儿园、敬老院、卫生所、超市、文化广场、取暖、水电、绿化等;如金领公司不能如期完工，则按每天每栋楼罚款500元计算，属甲方责任罚甲方，属乙方责任罚乙方，并保证尽快完工。按照高江涛的说法，上述协议在实施过程中，甲方基本没有兑现承诺。
“协议签署之后，我公司按照要求，首先向常庄村委会支付了土地出让金，并开始垫资施工。”高江涛说罢，将《协议书》递给记者。
查阅《协议书》，记者发现，常庄村委会处于土地出让方、工程监理方和账户监管方(保管账户密码)的位置。所谓的监证方肥乡镇人民政府，在《协议书》中并没有体现任何签章。金领公司负责工程的总体施工、销售、开设售楼账户收取售楼款，建筑图纸和建筑预算书的制定，联系到金领公司已经提前支付了100多万土地出让金的既定事实，其与开发商的角色并无大异，但是《协议书》并没有标明金领公司就是开发商。
“到现在我坚持认为自己就是开发商，只是有人在玩文字游戏罢了!”随后，高江涛又补充介绍情况说，当初他曾经提交过两个版本的《协议书》，其中都明确了自己是开发商的角色。但肥乡镇常庄村民委员会(负责人系原书记常某、村委副书记常某山)均予以否定。后来肥乡镇也起草过一个版本，常庄村委会还是不答应。因此才有了最后由常庄村委会出具的这个版本。
施工进度艰难推进引“违约”
金领公司支付完土地出让金之后，成立了项目工程指挥部，高江涛出任项目部经理。常庄村委会成立了常庄村建设领导小组，常某和村委副书记常某山任小组主要负责人。随后又经历了一个小插曲，项目才开始动工了。金领公司在与各个分包商签署分包合同之后，施工队伍陆续进场。
(肥乡县常庄中心社区新民居项目所在地)
2011年4月，小区楼房个别主体结构三层已经封顶，14日，常庄中心社区新民居项目楼盘正式开售。2011年5月2日常庄村委会给金领公司项目部拨了第一笔款437万元。
俗话说，“工地上鞭炮一响，那就是黄金万两”。除了主体施工方，搞装修的、水电的、门窗的、修路的、绿化的、还有供应建筑材料的，都会赚的盆满钵满。这一点，原常庄村主任常某也看在眼里。就在施工期间，常某找到高江涛，提出由其儿子常某光、女婿郭某供应原材料，“如不同意后果自负”。
“这一无理要求我当时断然拒绝了，”高江涛继续道，“2011年6月10日，常某的三个儿子及女婿、外甥等人到工地大打出手，把2号工地的工人打散，又把7号工地的样桩砸毁。并且强行将工地水电断掉，把大门锁闭，致使工地停工。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使用了常某及家人供给的高价原材料(每块砖头及每方沙子、混凝土分别比正常市场价高出0.12元、15元、30元)。仅此一项，我们就多支出了800余万元。”金领公司妥协之后，施工恢复了正常。
这件事发生后，高江涛与常某的关系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按照《协议》规定，主体工程完工之后，常某应该认可项目部提走工程款6000多万元。楼盘已经销售了4个月了，账户里有钱，我项目部五六个人多次向常某递交申请，常某作为账户监管方不顾《协议书》的约定，就是不给批款，逼着项目部和他谈判。”高江涛无奈地向记者摊开了双手，并激动地挥舞道：“项目款的咽喉被常某掐住了，我们只能妥协，再妥协!”
(2011年8月，金领公司、常庄村建设领导小组和建筑队形成的《会议纪要》)
高江涛稳了稳情绪，继续道;“2011年8月13日，我公司被迫与常庄村建设领导小组和建筑队代表召开了“关于常庄新村主体完工后如何进行下一步工程专题会”，并形成《会议纪要》(以下简称“纪要”)。
记者查阅《纪要》文件，高江涛、常某、常某山均参与了此次专题会。《纪要》第一条规定：金领公司先贷给项目部500万元，9月中旬常庄村委会再贷给项目部500万元，投入未完工程中。第四条规定：1000万元资金由监理方和焦英海监管。《纪要》附文还规定了1000万元资金的使用方法。
“《纪要》生效之后，常某等就是不给我们打款，我方骑虎难下，万般无奈只能继续借钱投入开发。在我忍气吞声又一次性投入了500万元资金后，常某却没有按照《纪要》的规定一次性贷给项目部500万元，而是分三次贷给了项目部350万元，为此我还给他打了借条，并支付三分的利息。”高江涛道。
2011年12月，常庄新民居12栋居民楼600套住房全部封顶，开始内装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项目部每天都在为工程款和监理方协调，但是常某就是不批款，他不批款我也不敢再追加投资了呀!这是施工进度缓慢的主要原因，”高江涛无不惋惜地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晃下去，多好的项目呀!”
2012年9月，施工期限已超过《协议书》规定的8月份，常某代表村委会以新民居办公室、幼儿园、敬老院、卫生所、超市等配套设施未能按时开工，金领公司“违约”为由，将金领公司项目部工作人员强行赶出施工现场。
“常某将我方人员赶出现场后，单方面毁约，擅自与第三方邯郸市华宇安装有限公司合作施工，而且违反协议独揽项目楼房的销售与维修，使得其中42套住房出现了一户两卖、重复收款的严重后果。”高江涛指出：“首先施工进度慢导致未能按时交工我承认，但是常某违约在先，他不扣押我的工程款，我不可能施工进度缓慢。再次即使我违约了，常某也没有把我方人员强行赶出项目部的权利，因为土地的使用权转让款是我支付的，先不说我在整个项目中施工、销售、收款之类的，连小区的地热矿井都是我的产权!”说话间高江涛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异常激动。
坐在一旁的金领公司部门负责人李某继续道：“整个事情我最清楚，常庄村委会常某太欺负人了。就按《协议书》来说吧，即使我公司违约了，按照第十四条规定，也只能以每天每栋楼罚款500元的形式对违约方进行处罚，他是没有权利以暴力的方式将我公司赶出项目部的。”
村官常某取保候审显“蹊跷”
在施工开始前，曾出现过一个小插曲。据高江涛所述，“施工一开始，常某开口就向我索贿600万元，被迫无奈，我向常某儿子常某杰签下所谓“常某杰投资款98万”的条子，向村委会副支部书记常某山儿子常某海签下“常某海投资102万元”的条子，并被他们强行索贿房屋22套(价值400余万元)。”
2013年初，高江涛在万般无奈、四处求救无果的情况下，向邯郸市检察院举报常某等依仗职权和暴力手段索贿22套新民居楼房及款项等犯罪问题。当年4月，邯郸市检察院对常某、常某山的索贿案件进行立案侦查，很快落实了二人索贿600万的犯罪事实。
就在当地检察院做出依法批捕后，常某山与常某却难寻踪迹。“二常在逃跑前，是带着村里的账本逃走的。同时失踪的，还有村书记、会计和现金会计。”村民张某说道。
随后，常某被网上通缉。金领公司第二次进驻常庄新民居工程项目部，将后续绿化、硬化、亮化、小区门前迎宾石等工程予以完工。
村民王某道：“2013年6月，常某山被逮捕归案。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6个月以后，常某山因证据不足被取保候审!最令人惊讶的是，他出来后还是党员，继续任常庄村支部副书记。”“啧啧!”王某啧啧称奇道。另一位常姓村民反映，目前常某是村主任，二儿子常某波是村书记。”
接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肥乡某机关工作人员称：“在抓捕常某期间，我们每次举报都抓不到，这令我们很诧异，难道常某真的像检察院所说‘踪影全无’吗?连我们普通村民都知道常某就躲在家里。”
2014年4月27日，邯郸市公安部门接到群众举报，终于在市公安刑警与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将外逃一年之久的常某抓捕归案。随后，常某被市公安局移交肥乡检察院接受审查。让人想象不到的是，就在移交日当天晚上，肥乡县检察院居然迅速给常某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原因仍是证据不足。
“这是我托人在邯郸市检察信息系统拿到的一份关于常某的《在逃人员登记/撤销表》，您看一下，”说罢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肥乡某政府工作人员继续道，“你看表上显示：抓获日期2014年5月6日，撤销日期是5月7日，主办人名叫‘韩卫国’?而此案件的主办人明明是肥乡县检察院的反贪科长胡卫国，县检察院就没有一个叫韩卫国的办案人员存在。”
“常某被取保候审之后，检察院就将此案搁置了起来，至今两年无人问津，我们甚至到省高院上访，至今也是没有结果。”高江涛说道。
“我常某又回来了”！
据村民张某所述，“常某被取保候审‘放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嚣张地用村里的大喇叭向常庄村民喊话示威，‘我常某又回来了!以后常庄的天下还姓常’……”
“2014年6月19日，肥乡县一位张姓副县长在肥乡镇人民政府主持召开的‘关于上访问题的听证大会’上，听我们村里张某民说：‘参加听证会的都是信访办、国土局等政府领导和工作人员，而村民就只有三个’……”村民张某继续道，“会议结束时，张副县长表示道：‘以后常庄的全面工作还是由常某来抓’。当时几个村民都没有想到，张县长会突然来这么一嗓子，他不知道常某现在正处于取保候审阶段吗?”
2014年7月17日，常某和常某山在取保候审期间带着100多名社会闲散人员，又一次围攻了项目部。据悉，常某的手下曾将金领公司项目部个别工作人员打伤后抬出工地。
高江涛无奈地表示：“当天我们工作人员报警了，但是警察只来了三个人，过来看看就走了。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工程款拿不到，好多业主也住不进去。”
(常庄中心社区业务购房首付款凭证)
“因为我们把首付款交给金领公司，到现在常庄村委会也不承认我们的购房款。”说罢，吕某向我们出示了她买房子的付款凭证。
“工地被抢走了，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高江涛有些愧疚。
相关部门踢皮球，“你刚刚讲的话我没有听见”
了解金领公司和部分村民所反映的情况之后，记者来到了肥乡县人民政府。不曾想四个多小时都没有进去县政府的大门。无奈记者致电县政府办公室，办公室说没有得到宣传部通知，不能接受采访。记者又联系宣传部，宣传部负责外宣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没有能力协调采访，叫记者自行采访。余音未了，电话那边随即挂断了电话。
无奈，记者分别电话联系了肥乡县委殷立君书记和赵洪山县长，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发送短信说明身份和采访来意后，直到记者发稿前，仍未得到任何回应。
随后记者来到了邯郸市委宣传部外宣局，在外宣局的协调下，肥乡县委宣传部负责外宣的同志终于接待了记者的一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工作人员仍然表示：“他们往我们这推，我们也没有办法，两个部门，我们协调不了他们，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电话号码。”
在宣传部的“帮助”之下，记者来到了肥乡镇人民政府，向接待人员说明身份和采访来意之后。工作人员马上联系了相关领导，电话联系中接待人员问记者采访谁?
“主管常庄新民居项目的副镇长，常庄村委会常某书记、常某山副书记等人，谢谢!”随后接待人员回馈记者道：“没有接到宣传部的通知，我们不能接受采访。”
记者接着电话联系了肥乡县农工委办公室，当记者说明身份和采访来意后，电话那头回应的甚至有些滑稽：“你‘刚刚’讲的话我没有听见，再见。”
记者电话联系肥乡县检察院反贪科长胡卫国，以了解常某取保候审的情况。胡科长表示：“常某、常某山确实处在取保候审期间，由于证据不足，所以没有批捕。但是经过调查，还是决定公诉常某、常某山，目前该案已经调查完毕，现已移交公诉科，至于什么时候起诉暂时不知情，这个由法院来安排。”
据悉，常某强占新民居项目部，并没有走司法途径。高江涛表示：“因为常庄新民居项目属于小产权房，所以法院不予支持立案，只能通过政府协调，最终将根据双方实际投入等细节予以确权解决”。而肥乡县人民政府对此系争项目已组成政府督办小组处置善后工作，但金领公司一方的实际损失仍未得到解决。
围绕肥乡这一新民居工程的是是非非，《法律与生活》杂志社将保持关注。
(《法律与生活》深度报道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