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师的庇荫之下,新人如何走出他们的影子?新一代填词人并不避讳:“大师影子”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能在充满限制的条件下写出你想写的东西,而且能被接受,就可以为下一次的创作争取到更高的自由度。
如果不是和黄伟文有了关联,可能你还听过小有名气的乔靖夫,但你未必会留意到谁是林咏谦,谁是林宝,在今年之前他们又写过哪些歌;如果不被标签为“林夕的徒弟”,你也未必会对林若宁、林日曦有印象,就算近年他们有若干大热作品。
按照十年一个时代的人事更迭,入行二十多年的林夕、写了十几年的黄伟文早应被后浪推前浪。而他俩直到今日,尽管写词数量还及不上高峰期的零头,但在粤语词坛依然称霸。是香港地这十数年的时间齿轮转得特别慢吗?还是粤语歌的市场已经萎缩得容不下其他能写词的人了?为何要有林、黄二人的光环才能让上述那些填词人获得更多机会?这两个不同形式的联盟给当下粤语词坛带来哪些积极的改变?业内又如何看待这种作战方式的前景?南都记者在数月来的多番采访中,探寻答案。
A 字头诞生之探因
不可否认,林夕与黄伟文佳作频现,让人不得不服。但难道在往后的十年、二十年,香港乐坛的歌手换了一波又一波,唱的继续是这两个人的作品?词评人黄志华和研究粤语词坛的学者朱耀伟认为,要林夕和黄伟文完全退出幕后,新一代的填词人才能获得多一些空间,扭转多年来不健康的生态。
“你要知道有他(黄伟文)的关系是有多大的帮助!”加入联盟后陈咏谦今年的产量直线飙升:“他和别人说一句,‘他行的,你找他写吧’,监制的耳朵立刻就软了!因为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相信我。”
林、黄二人称霸已久,粤语词坛亟待改变
成为香港词坛中坚支柱、大师级明星的林夕,一定还记得在粤语歌蓬勃兴起的1980年,怀揣着填词梦的他,把作品寄去参加旧曲新词比赛并获得冠军的快乐感觉。那是电视捞饭的年代,电视主题曲带动粤语歌成为那时最IN的潮流,满街是唱片铺,店铺里飘扬着粤语流行歌,旧曲新词比赛的通知可以在街角遇见。除了卢国沾、黄霑和郑国江,也有不少名气略小的人在写歌词。林夕、小美他们那时还是学生,日夜受着粤语歌的熏陶。当时的粤语歌有多无敌?郑少秋唱的《楚留香》(郑少秋版 苗侨伟版 朱孝天版)成为大多数殡仪馆的必备歌曲,“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前些时候天林叔(王天林)出殡时,用的也是《楚留香》。
这些年来,林夕眼看填写《楚留香》的霑叔(黄霑)已经仙游,卢国沾、郑国江等前辈早已淡出词坛,入行时间与自己较相近的林振强和潘源良都没再填词了,1990年代相当活跃的周礼茂也离开了这个行当。但林夕这一写,就是二十多年。比他晚些入行的黄伟文也写十几年。资深词评人黄志华说,一个填词人的职业生涯是有寿命的,大约是十年,随着听众的成长、主消费力人群的变更,一个十年过去,就需要有新的填词人冒起。但林夕已写了二十多年,黄伟文入行也有十数年了。
香港乐坛几年前就响起过对二人常年称霸乐坛的讽刺声音,“两个人书写六百万人的心声”。有人将填词界百花齐放的终结点,定在“四大天王”时代。黄霑先生的博士论文提过,“四大天王”时代是香港乐坛最后的辉煌。那些年,非情歌冧歌K歌不红,词曲创作的空间明显收窄,许多填词人逐渐淡出,唯林夕与黄伟文觅得继续走红的机会。香港十大中文金曲历届颁奖礼的赛果,记载着林夕与黄伟文称霸词坛的步伐。在1996年以前,林夕作品的得奖数目不算突出,进入1996年后林夕的入选作品开始逐渐增多,黄伟文也在1997年之后表现出强大的拿奖劲头。步入2000年,该颁奖礼的十大歌曲及填词人奖基本由这两个人包办。
不可否认,林夕与黄伟文佳作频现,让人不得不服。但难道在往后的十年、二十年,香港乐坛的歌手换了一波又一波,唱的继续是这两个人的作品?词评人黄志华和研究粤语词坛的学者朱耀伟认为,要林夕和黄伟文完全退出幕后,新一代的填词人才能获得多一些空间,扭转多年来不健康的生态。
填词人空间继续缩小,唱片公司迷信名牌
但一时间让两位中流砥柱封笔,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黄伟文说,希望广东歌的歌词能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如果他完全退出,感觉会“前功尽弃”。而唱片公司方面,显然更不希望这两个人一夜之间从填词界消失,因为他们是卖歌的金字招牌。
一间间唱片铺倒闭,唱片销量年年急跌,互联网及各种电子媒体把唱片业打得一片狼藉。“因为唱片业衰落,市场占有率小了,唱片公司就会以有限的资源去寻找一种必定‘成功’的模式。比方说找明星级作词人,”朱耀伟教授分析;“饼小了的时候,一些不太主流的填词人的生存空间自然就小了。”在被黄伟文邀约加入联盟之前,属于非主流填词人的乔靖夫深有体会:“香港音乐萎缩,令监制或唱片公司不敢冒险去试新人。W ym an或林夕有水准的保证,唱片业需要品质的保障。”
既然唱片公司只认名牌,别让自己继续累死累活还遭人诟病说“长年称霸”,黄伟文与林夕各自成立个“字头”也是良策。“你要知道有他(黄伟文)的关系会有多大的帮助!”加入联盟后陈咏谦今年的产量直线飙升:“他和别人说一句,‘他行的,你找他写吧’,监制的耳朵立刻就软了!因为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相信我。”
B 字头诞生之影响
近年不时听到填词人抱怨报酬卑微,词评人黄志华介绍:“1990年代初,出名的填词人写一首词至少要5000至8000,不出名的可能就收两三千。”但填词人周耀辉在去年却说填一首词的版税还吃不到一只正宗的大闸蟹,小克填一首非主打歌曾经只拿到港币17元。有不少填词人,是靠着创作的满足感才坚持到现在。
改变的:字头内外,新填词人纷纷冒起
托黄伟文的福,陈咏谦今年写了40首歌(含未发表),而他去年只写了10首。他笑言,今年犹如步入了青春期。林夕和黄伟文把唱片公司找来的活儿摊给徒弟或联盟成员,带来的变化相当明显。2010年林夕写了38首歌,黄伟文写了26首,而林若宁写了33首,陈咏谦也已发表了31首,林宝和乔靖夫以联盟的名义接下张敬轩、薛凯琪两张大碟的词作。数数近一两年传唱得热热闹闹的歌,陈奕迅的《七百年后》是林若宁写的,电影《志明与春娇》的插曲《如烟》出自林日曦,陈奕迅今年的《大人》填词人是陈咏谦。
新人冒起之机,不仅存在于两个“字头”之内。周博贤频频为谢安琪写出精彩的草根心声;6号与Tim Lui为R ubberBand创作多首够生活够逗趣的作品;漫画家小克的恶搞歌曲让人捧腹,还请来陈奕迅、容祖儿献唱;M ini夏至今年为新人歌手李悦君填写的《Travelling》入围CA SH金帆音乐奖最后五强。无怪乎林夕坐在南都记者面前,听到听到“粤语词坛青黄不接”的说法显得有些激动:“什么青黄不接啊?这是假象!假象是表面的,这话是没怎么留意香港乐坛的人说的。我敢说很多新的填词人都写得很好。”
不变的:入行途径少,收入不乐观
填词界要保持生机,需要广阔的空间,也需要源源不绝的新丁。但林、黄两个“字头”的出现并未改变填词人入行难的状况。想写词做填词人?要靠“关系”!
乔靖夫当年有机会写词,是因为朋友介绍;林宝入行填词,皆因全职做音乐的好朋友Eric K w ok,陈咏谦被人认识是因为被老友陈哲卢拉去“救火”……朱耀伟教授认为这样不健康,“1980年代已经有这种现象,靠朋友亲戚介绍入行。譬如林振强是林燕妮的弟弟,当时林燕妮和黄霑是情侣,譬如林敏聪是作曲人林敏怡的弟弟,卢国沾是先入电视台再写词,潘源良起初是编剧导演。过去几十年靠毛遂自荐入行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当年林夕、小美参加填词比赛拿了很多奖,林夕真正入行也是因为和当时当红组合Raidas是朋友。”
而同样未看到转机的,是填词人的酬劳。时隔五年重回词坛的乔靖夫,酬劳未因资历增加而提升,相反,今年他收到歌词预付金足足降了四成。他坦白说,如今拿到手的报酬其实是少了。近年不时听到填词人抱怨报酬卑微,词评人黄志华介绍:“1990年代初,出名的填词人写一首词至少要5000至8000,不出名的可能就收两三千。”但填词人周耀辉在去年却说填一首词的版税还吃不到一只正宗的大闸蟹,小克填一首非主打歌曾经只拿到港币17元。
南都记者了解得知,一般而言,在香港资历较深的填词人在写歌前会先收一笔预付金,之后会根据卖碟及播放的版税获得分红;但对于新人而言,则只会计算版税(包括卖碟分红和播放的版税),入行五年的陈咏谦直到这几个月才获得第一笔预付金。有不少填词人,是靠着创作的满足感才坚持到现在。
C 字头发展之前景
在任何创作媒体都是有这种情况,就算是巨星也会有人说你模仿别人,乔靖夫认为,“但在这个过程能否走出自己的风格,这就是你个人的事情了。你说我的用词有没有模仿,可能我也是有的,只是隐藏得比较好;我讲故事的方式有没有模仿,应该也是有的,只不过自己想了些办法去化解了。”另一位成员林宝也认为:“垄断的现象不是从天而降的,你不能抹杀那两个人以前付出的艰辛努力。
悲观派:后起之秀难逃“大师影子”
在林夕的弟子林日曦身上,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那时是2005年,他尚未“入室”,还在向各家唱片公司争取填写D em o,拿到的一首歌叫《有只雀仔跌落水》。他欢欣雀跃地完成并交货后,第一稿被打回,第二稿、第三稿还是过不了,对方给的理由只有一个:“你写得不够W ym an(指黄伟文)”。后来这家唱片公司还是找到了黄伟文,这首歌由薛凯琪来唱。
林夕和黄伟文早已成为大部分狭隘的香港唱片业老板们对一首词的评判标准,连词风都要尽量与之相似,粤语词坛想要换新血,谈何容易?长年只有两种风格的歌词在耳边嗡嗡作响,新入行的填词人或多或少也会受到“熏陶”。“‘青苔’一定是黄伟文的标志;而当他写了‘一刀插入你心之后’,‘刀’已经是很难再用的了;林夕更不用说了,令他成为经典的东西实在太多。”陈咏谦说,在下笔时会尽量避免林、黄二人一些太明显的“商标”。林若宁和林日曦也坦言,受林夕的影响很大,一首词好与不好的准则都来自于他。
因此,浸会大学的朱耀伟教授、词评人黄志华对于填词人联盟、师徒传承的前景并不乐观。朱耀伟认为,目前除了林夕和黄伟文之外,能独当一面并风格突出的词人不多。“填词人周耀辉在一个访问中说过,大家认为像林夕那种写法才算是真正的歌词。那种写法是好的,但不一定非要那样写吧。但当这一代人全都听着林、黄二人写的歌长大时,他们便很自然地学了他们的写法。”黄志华的观点显得有点悲观:“在大师的庇荫之下,新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他们的影子。”
乐观派:有机会,就能走出自己的路
处于两大“字头”内的成员,对于联盟、师徒的尝试则要乐观得多。写词喜爱剑走偏锋的乔靖夫认为,“大师影子”是不可避免的,在任何创作媒体都是有这种情况,就算是巨星也会有人说你模仿别人,“但在这个过程能否形成自己的风格,这就是你个人的事情了。你说我的用词有没有模仿,可能我也是有的,只是隐藏得比较好;我讲故事的方式有没有模仿,应该也是有的,只不过自己想了些办法去化解了。”
另一位成员林宝也认同乔靖夫的看法,他认为在粤语词坛目前的限制之下,还是可能争取到更大的创作自由度。“垄断的现象不是从天而降的,你不能抹杀那两个人以前付出的艰辛努力。我觉得任何创作都会经过这样一个阶段。如果你能在充满限制的条件下写出你想写的东西,而且能被接受,就可以为下一次的创作争取到更高的自由度。”
尾声
你有料,
我不相信唱片公司会留意不到
南都记者面前的林夕,在对“青黄不接”一说表示强烈反对之余,给众多想入行的有心人提了些建议。林夕说,虽然现在没什么填词比赛,但有心填词的人大可向唱片公司自荐。南都记者在数月来的采访中也发现,在香港,如歌手签唱片公司一样,填词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经纪公司———音乐版权公司,如环球音乐出版和百代音乐(E M I)就属于此类。这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不少新鲜热辣的歌曲或词作,当年王菀之创作的《我真的受伤了》便是投递到环球出版这边,交由张学友演绎的。此外,互联网虽然削弱了唱片销量,它确是每个人都能施展身手的大舞台。“任何人都可以是明星,都可以是主角,”林夕鼓励更多人加入词曲创作:“如果你很有心思地写词,去找一些旧曲改编,不断把作品传上网,真的够水准的话,我不相信唱片公司会留意不到。”
只要热爱,只要“有料”,心中的填词梦还是有实现的一日。
读到这里,你是否也有点蠢蠢欲动了?是否也与我们一样对它抱美好的愿景?只要有说粤语的人,粤语歌就不会死。希望,另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