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华是我见过最为坦诚的企业家,我并不吝啬用“最”这个字。
20年多年来,他一直坚守自己的行业和企业,并且做成了行业的领军企业,也建立起了品牌、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因为种种原因,毛振华做的事情本身规模没有那么大、其成绩也不算特别耀眼、经历也不算那么富有传奇色彩。
几个小时里,为了让我理解他,他从自己考大学开始讲起,讲到进入80年代那个精英社会之后,在90年代、2000年以后整个中国社会变迁的过程中,他的努力、彷徨和选择,讲他“并不那么成功”的经历、自我剖析他简单又复杂、纠结又执拗的内心。他坦率得令人惊讶。
经济观察报:你曾经说过“男怕入错行”,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入错行”了么?毛振华:选择信用评级行业时,种种问题,当时都没有考虑清楚,甚至没能意识到。
我后来反思觉得,一个人创业的盲区其实是很大的。每个人创业的时候多少都带点盲目性,带点冲动,不是说都想好了才去做。每一步都算计得那么好、那么细,都做得那么顺利和理想,这是不太可能的事。
经济观察报:听说对穆迪入股中诚信的事,你一直很愤慨?
毛振华:2006年,穆迪入股中诚信,我的感觉是“悲愤”。穆迪入股是监管部门要求的。
但穆迪想控股,我提议,做一个有条件的控股合资:先出让合资公司49%的股份给穆迪,假定中国5年以后的国内评级公司中,出现外资企业独资或占有超过50%的股份时,我们再出让2%,让穆迪控股。
从财务角度而言,和穆迪的合资是“成功的谈判”。
但从中诚信自身的发展而言,这并不是个“成功的交易”。
今天来看,穆迪当初的出资也不算很高。后来,穆迪2%的购买期权协议也在2011年重新谈判了,最后以该购买期权协议取消告终。这意味着,中诚信的控制权非常牢靠地掌握在了中方手中,穆迪则由潜在的大股东变为普通财务投资者。今天,我就没那么愤慨了(笑)。
经济观察报:你怎么看企业和政府关系?毛振华:因为自身经历和一些见闻,我对于和政府打交道十分谨慎。我对政商关系的基本看法是,尽量避免与政府直接打交道。
经济观察报:2000年调查事件对你影响很大,你提到的频率很高,你开始一段经历的讲述时候的状语通常是“2000年调查事件之前”,或者“2000年调查事件之后”,所以这是一个大的分水岭?
毛振华:当然,对我有很大的改变。到后来我产生了“大事不敢做,小事不想做”的心态。
当下的中国不只是存在制度上的缺陷,或者只是转型过程中的缺陷,而是整个社会的制度完善都有问题,都是很大的挑战。从消极意义来看,在中国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从计划到市场,从国家配置资源到市场配置资源,从行政权力的集中到一般的市场运作,的确存在一个缓慢过渡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确实涉及大量的模糊地带,因为模糊而权责不清,利益划分不明,而政府的权限又很大,身在其中的企业家往往面临很多不确定的风险,必须时刻警醒。
经济观察报:如何评价你们这代企业家?
毛振华:我们这代企业家很特殊,没有复制品,它来自于中国一个特殊的年代,80年代是新中国史上最伟大的年代,中国开始打开窗户,接受新的思想、新的事物;尽管那个时候很困难,年轻人看到了与西方的差距,但是相信这个国家通过改革会变好。经过这个年代的人所建立的价值观,对国家、社会所怀有的那份敬意,所产生的那种家国情怀,影响了这一代企业家的所作所为。这也正是“92派”,开创了很多当时中国没有的,在市场经济和西方惯例下才有的新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