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一直被各国视为经济增长重要要素的国际资本,时下却变成了烫手山芋,令诸多国家避之不及,成为危机后的一道奇异景观。
首先,资本流动让资本流入国,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烦恼。发达国家复苏乏力且受困于不良资产,推动资本外流,而新兴市场国家良好的基本面和增长潜力则吸引资本大幅流入。据国际金融研究所(The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Finance)估计,2010年将有7080亿美元的资本流入新兴市场国家,比2009年多1770亿美元。持续的资本流入会产生“羊群效应”,给新兴市场国家带来本币升值压力和外汇储备积累压力,增大央行对冲成本、资产价格上涨压力和资本管制压力。资本接收国家不仅担心本币升值导致本国出口竞争力下降,而且担心放任资本大进大出,会重蹈历次金融危机覆辙。
鉴于此,一些资本流入国已经采取包括资本管制在内的措施应对资本流动。巴西开始对流入本国债券和股票市场的资本征收2%的进入税,泰国对资本收益征收15%的持有税, 印度尼西亚正在考虑扩大对“热钱”的管制范围,韩国也准备启动资本管制措施。此外,中国、印度和澳大利亚央行虽希望通过加息应对资产和商品通胀压力,但也担心加息会吸引更多套利资金流入。
其次,发达国家对于资本流动也有难言之隐。例如,资本流动阻碍法国和德国危机救助机制的推出。根据该救助机制,将来再出现金融危机时,必须由投资者和债券持有者负担危机成本,而不是由欧洲(主要是法德)的纳税人承担。然而,对此机制可能阻碍希腊和爱尔兰筹资的担心使该计划搁浅。再如,美联储旨在通过量化宽松政策来刺激实体经济,但是银行的不良资产、实体投资项目少和收益率低的现实,或者使大量资金沉淀在银行体系而没有进入实体经济,或者推动资本外流,削弱了量化宽松的政策效果。
第三,资本流动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烦恼。多年来,IMF反对资本管制。然而,2008年以来,对于成员国受困资本流入,IMF内部展开了大讨论,并开始松动资本管制立场,承认在汇率升值、外汇储备积累、紧缩财政和降低利率、促进资本外流和宏观审慎监管政策都不能奏效的前提下,成员国可以考虑资本管制。然而,让IMF烦恼的是,由于一个政策的实施力度会影响其他政策的必要性和力度,所以很难把握上述不同政策组合的权重,很难对成员国提出一个明确清晰的政策建议。
例如,如果某国汇率升值幅度大,积累外汇储备的压力就小,央行对冲成本会低,资产价格上涨压力就小,资本管制的必要性也就下降了。此外,该国采取的政策会产生外溢效益:如果该国汇率升值幅度大,则别国的升值压力、外汇储备积累和资产价格上涨压力就会小,资本管制的必要性也就下降了。相反,如该国不升值,而是直接采取资本管制,资本就会流入别国,迫使这些国家也采取资本管制措施。如何针对不同情况设计有效和令人信服的政策组合,着实让IMF的经济学家们伤透脑筋。
当前的资本流动之所以令人避之不及,主要在于它的两个特点:
第一,它与经济危机过后的全球经济增长差异、实力变化,以及全球资产配置变化有关。危机后全球可供投资的资产规模下降:在发达国家一度流行的证券化产品、住房和衍生产品大多了无踪影;次债危机使得养老金、保险基金、共同基金在股市上的投资(资产)损失惨重,迫切需要其他“救命稻草”来满足即将到来的退休高峰和支付需求。最后,美欧日的低利率环境使得养老金未来支付的净现值上升(负债增加)。所有这些都导致大量资金被重新配置,投资于新兴市场国家的份额增加。据IMF估计,如果G4 国家(美、英、欧和日本)1%的金融资产(约50万亿美元)向新兴市场国家重新配置,就会有4850亿美元证券投资流入新兴市场国家。
第二,它与美国的量化宽松政策有关。11月3日,美联储宣布将购买6000亿美元的长期国债资产来降低长期利率,以刺激对风险资产的需求,提高股票和债券价格,增加居民财富;提高对住房、耐用消费品和资本品的消费;推高住房价格来改善银行资产负债表;压低美元汇率来促进出口。但此政策也增加了货币供应量,压低长期利率,增大套利空间和动力,促使更多资本外流。
此外,美国朝野内外对量化宽松的质疑增大了量化宽松效果的不确定性,进而增加了资本外流压力。包括斯蒂格利茨、费尔德斯坦等在内的经济学家高调反对。即便是在美联储的12个地区联储中,也有4个明确反对,4个表示怀疑。量化宽松政策事实上面临着两难处境:如果它成功地促使经济复苏或通胀上升,美联储就会减缓、停止量化宽松,甚至提高利率,而这会导致债券价格大跌,打击债券投资者。如量化宽松不能促进资本市场复苏、不能推高通货膨胀率、不能降低失业率,则市场信心会进一步受打击,复苏之路更为艰难。
不过,从国家竞争战略角度看,量化宽松可能会产生如下“未预期”的影响:第一,无论成败,量化宽松可能正反通吃。一方面,如果量化宽松不能使投资者投资于风险资产而是继续投资美国国债,则美国国债价格继续高企、避险行为和美元储备货币地位会吸引全球投资者继续购买国债,为其财政赤字融资。事实上,不断走低的国债收益率已说明美联储已达到了此目的。另一方面,如果量化宽松能推动投资者减少购买国债,转而投资于风险资产,则财富效应会刺激经济恢复。第二,如果量化宽松可以推高通货膨胀率,则美国内外债的实际价值下降。第三,如果量化宽松导致美元贬值,则各国外汇储备的本币价值缩水,美国外债得到稀释。
受制于特定利益集团的不合理制度安排,可能给无辜的国家和辛勤劳作的人民带来福利损失。参与制订规则和解决根本问题是对国家利益的最好保护。面对可能不断强化的关于资本流动政策的“口水战”,中国保护自身利益的最好办法是减少外汇储备的继续积累,降低对出口的依赖,切实通过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来增加消费。正如《谁动了我的奶酪》一书中所说:对变化做出适当应变,才能保住你的奶酪。